洪下之诗

■李哲夫（崇阳）

        洪下村位于崇阳县天城镇正北方，素 有“十里画廊”的美誉。隽水河贯穿全境十 余里，九曲八弯，宛如盈盈玉带缠绕于崇山 之间。榜讴齐引，渔歌互起。一叶扁舟，随 波穿行。林壑清其顾盼，风云荡其怀抱。 

        初识洪下，风和日丽，天空是无尽的深 蓝，云朵仿佛羊群游牧在天上。司机告诉我，前面就是洪下了。我坐在副驾放眼望去，远处群山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清风摊开手心，轻抚着广阔而秀丽的河面。河湾处有大片牧场，水牛成群。漫山的凤尾竹随风摇曳，激荡起一阵阵绿色的浪潮。车沿着河岸公路前行，不一会儿，我们抵达村委会，村干部迎了出来，我打趣道：“你们每天在这画一样的风景里工作，上班都好像是在旅游了。”村干部哈哈一笑：“我们正好缺人手，欢迎你常来我们洪下‘旅游’！” 

        2018年初，我正式成为洪下村的驻村干部。时任书记姓邹，高而瘦，蓄着花白的寸头，皮鞋总是擦得亮亮的。邹书记家住洪下村九组，与赤壁接壤，说话带着赤壁口 音。他有一辆摩托车代步，总是轰隆隆地 来，轰隆隆地走，像他的性格一样雷厉风行。 邹书记一开始是不喜欢我的。在他眼里，我 是一个外地小娃娃，没什么工作经验，很多 事情拿不稳拎不清。我也不喜欢他，总是 一副很严肃的样子，看起来凶巴巴的。 

        2018年，脱贫攻坚到了响鼓重锤的收尾阶段。在党和政府的带领和扶持下，村干部和村民们齐心协力摘掉了贫穷的帽子，越 来越多贫困家庭实现了一有两不愁三保 障。2016年至今，洪下村进行了大量基础 设施建设，极大改善了村民生产生活的环 境。夏橙基地、楠竹基地等村主导产业为村 民致富提供了坚实的保障。九月份的洪下， 盛夏接近尾声。大片草本植物的花朵在沿 河公路两旁蔓延成斑斓的骈句，狗尾巴草拖 着沉甸甸的穗子在风的音符中舞蹈。那阵子 我几乎天天待在洪下，眼前如诗如画的美景 早已不复往日新奇。日复一日的相处让我重 新认识了一群比洪下风光更可爱的人：村干 部，村组长们，还有那个不苟言笑的邹书记。 

        投身扶贫工作的日子忙碌而充实。每天早上八点，我们所有人在村委会集合，分 配好各自的任务，一部分人入户完善资料， 其余的留在村委会整理台账。晚上吃过简 单的工作餐，我们常常加班到深夜。在高 强度的工作之下，邹书记病倒了。起初只 是偶尔咳嗽两声，后来恶化成非常严重的 感冒。有村干部说：“老邹啊，你明天休息 一天，不要来了。”邹书记不说话，骑着他的 摩托走了，第二天照旧准时来到村委会。 我至今仍记得这样一个画面：邹书记和几 个花甲之年的村组长端端正正坐在会议室 里，阳光把他们的白发照得透亮。邹书记从上衣夹层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展 开他的老花眼镜戴上。会议室里安静极 了，能听见大家奋笔疾书的沙沙声。不知 过了多久，我起身回头，看见邹书记把眼镜摘下来折好放在一边，埋在桌子上睡着了， 谁都不忍心叫醒他。我看着眼前这位身体 随着呼吸起伏的老人，心里有说不出的心 疼。此时会议室里和我一起誊改扶贫手册 的村干部，大都早已到了儿孙绕膝的年纪， 本该享受天伦之乐，此刻他们却和我坐在 一起，依然坚守在扶贫事业的最前线。我 从这些基层老干部身上看到了太多值得我 们当代年轻人学习的宝贵品质，暗暗在心里立志也要做一个像他们一样为群众奉献、为理想坚持的共产党员。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通过自己的努力， 获得了邹书记的认可。所有稚嫩都在时间的 打磨下变得愈发坚韧。有一次加夜班，村里 的桶装水见底了，我说口渴，邹书记特地骑着 他的小摩托从很远的小卖部搬回来一箱矿泉 水。村干部们分水的时候拿我开玩笑：“还是 小李面子大，我们都跟着沾沾光。”我不好意 思地看了看邹书记说：“谢谢书记。”他也不好 意思了，笑着跟我摆摆手。 后来村两委换届，因为年纪和身体原因， 邹书记不再续任，洪下村组建了新的两委班 子，一批更年轻的干部从老干部手里接下了 发展振兴洪下村的接力棒。换届选举结束那 天，我看见邹书记在办公室里整理东西，他垂 着头坐在自己曾经的座位上抽了一支烟，好 像在做最后的告别。从那以后，洪下村村委 工作顺利交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邹书记了。 

        一转眼已是2019年三月中旬的一天， 我去团县委开会，发展大厦的电梯正值上 班高峰期，人满为患，我被挤在最里面的位 置，电梯门快要关闭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 影闪了进来。高而瘦，蓄着花白的寸头，穿 着一身卡其色的工装，眼神矍铄。我脱口而 出：“邹书记！”他看见我，露出灿烂的笑容，带 着熟悉的赤壁口音：“小李，你好哇。”我们远 远地握了握手，他宽厚的手掌还存留着老 一辈共产党员特有的温度，那是洪下村七 言绝句一般的旖旎风景，那是一个平凡人 在平凡岗位上奉献一生的壮丽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