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从容

柯于明　(市直)

今年的桂花开得特别迟。以往的年分，中秋节前后就满树金黄了，更早的在农历七月中旬就能闻到花香，而现在已进入九月，我院子里的几棵老桂树仍缄默不语，仿佛开花的事儿与它们无关。

我是很在意桂乡的花事的。虽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而我几乎是年年守候着桂子的花开花落。每当院子中这些桂树的叶缝间冒出一些针眼大的米黄色点来，我就知道花信到了，要不了几夜秋风，这些黄点就会变成一朵朵嫩蕊，渗出缕缕香气，而紧随其后，整个桂乡都会变成一片花海，香气漫天。

今年入秋后，我习惯地多次在这几棵老桂树下逡巡，仔细察看，它们仍静静的，压根儿没有要开花的意思。我就在想，未必它们都睡着了？未必花神把它们遗忘了？还是它们年年开过，累了烦了，要歇下来了？抑或是，美人迟暮，英雄难再，力不从心了？这样想着，便心生几丝焦虑来。直到五天前，我终于看到枝梢上出现了米黄色花点。可一连几天，我期待的繁花满枝的景象仍迟迟没有出现。

今日清早，我被一阵浓烈的花香唤醒。当我来到院子中，但见所有的桂花一股脑儿全开了，一片金光闪闪，直晃人眼。更让我意外的是，今年的花开得比往年更多、更密、更香：所有的树枝都优雅地向下弯曲着，整个树冠也垂下来不少，那稠酽的花香不止是在向外散发、浸润，而是在向地面泼洒，向天空喷射。

好不让人惊喜！苦盼了这么多天，这些老桂树就是“金口不开”，而一夜之间竟又全部怒放开来，开得这么猛烈，这么恣意，这么痛快淋漓。

这时我才知道，这些桂树从没睡去，而是一直醒着的。花事姗姗来迟，原是它们有意而为。一年中，桂花本属“晚香”。春来的时候，各种各样的花都争先恐后地开了，姹紫嫣红一片，桂花却在一旁看着，不动声色；夏天来了，又有不少花儿次弟绽开，闹闹嚷嚷，而桂花仍在那里静静站着，一言不发；一直要拖到秋天，拖到秋风起了寒意来了才展露它的花容。桂花一定是想，与其跟着别的花儿去凑热闹儿，不如随着自己的性儿，嫁与秋风；与其去跟别的花儿争宠斗艳，不如独立于世，自由自在地芬芳一回。正是经历了春寒料峭，盛夏酷暑，斜风乱雨，电闪雷鸣，秋风里的桂树，从根脉到枝干，从叶脉到花苞，才有了太多的蕴含和积淀；秋风里的花事，才如此的灿烂和从容。

由此看来，桂子是生活的智者。无论时运更迭，世事起伏，风雨相侵，炎凉来袭，我自心有乾坤，安如泰山，从不盲从，从不迷糊，从不浮躁，从不轻狂，始终守着一份难得的淡定。

桂子从不与群芳争先抢风。别的花开得大红大紫，搔首弄姿，张扬有加，桂花却开得非常低调：淡黄的花色，小小的朵儿，四片薄薄的小花瓣，半露半藏于桂叶之间。它悄悄地来，悄悄地把树枝染香，又悄悄地离开枝头，再把脚下的土地染香一回，然后悄悄消融于秋风寒露之中。这种低调实属不易，它来源于一种自信。桂子是自信的，自信它来世一遭的价值所在，能把瓣瓣心香释放出来，奉献给天地人间，这就够了、值了。不得不说，桂子的低调原本是一种高格。

此刻，我在这些花树下徘徊，任凭秋风拂袖，花香落满一身。我钦慕这些桂树，身处纷纷扰扰的尘世，面对焦躁不安的“众香”，竟是如此的沉着镇静、淡定从容。“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桂子如此从容，凭的是一种底气，凭的是来自心底的执著，凭的是独立思考的精神和远见卓识。为何要人云亦云？为何要随波逐流？桂子的迟开只为“独立寒秋”，只为印证李清照赞誉的“花中第一流”。

正因了从容，眼前的花事才如此缤纷，如此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