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补起的旧爱

　　破产后的康家住处已经一空如洗，除了几件替换的衣服和一双尚没有被扔掉的旧皮鞋以外，其它能值几个钱的东西都被桃拿去卖掉了，变成了钱后和桃一起从康家的生活中彻底地消失了。
      北京的冬天很冷，而今年的冬天似乎是异常的寒冷，早上从寒冷的被窝里钻出来的康家，回忆着在睁开眼睛之前那温暖的梦乡，刹那间不禁热泪盈眶。梦里他回到了家里，家的感觉是多么的温暖啊，有暖烘烘的炉火，有妻子做的热腾腾的饭菜，还有儿子在一起时那欢声笑语的天伦之乐。
      而此时，他却在寒冷的异乡，在一间徒有四壁的简陋的屋子里，面对饥饿和寒冷，面对孤单和茫然，不知道何去何从。这时房东来催交房租了，身上仅有几个硬币的康家哪还有钱交房租，他将几件替换衣裳装进了提包，准备退房离去了。至于何去何从，他只有走到路上再去找路。可当他穿鞋子的时候却发现鞋底断了，穿不了了。
      这双鞋是在破产之前桃买的，花了三百元钱，却没有穿上三个月。现在的东西真是水得很，他妈的！康家一边骂，一边将鞋狠狠地踢到了墙角。
      床底下有一双用塑料袋包起来的皮鞋，那是离家外出时，妻子在皮鞋店里给他订做的。虽然只花八十元钱，但质量很好，很耐穿，鞋底和鞋面都丝毫未损，只是鞋边被割了一道口子。
　　说来也巧，这口子刚好是康家认识桃的那天被割的。后来与桃住到一起后,桃说这双鞋扔掉吧，太过时了。康家却有些舍不得，说样子虽然过时了，但是穿着舒服，很耐穿，穿鞋就要穿个舒服，这样走在路上才不累。就算我们不要了,说不定有别人需要，碰到穷苦人可以给他穿穿。康家以这个理由将这双鞋留了下来。只是没想到，如今这双鞋竟然成了他自己的雨中之伞雪中之炭。
　　想到这些,康家一声长叹，感慨万千。现在他只有穿着这双唯一可陪伴他上路的鞋子去走前面的路了。他还得去把鞋上的口子补起来。
　　康家穿上这双鞋子，提着简单的行囊，冒着冬季北方的寒风出门了。看看天空，灰茫茫的，几片缓缓移动的云絮像破碎的棉絮，和破碎的梦一起被天空遗弃在清晨的寒风中，康家感觉自己像只失散了的羊羔在凄凉地等待着牧人唤它归队，而灰茫茫中牧羊人却不知道在哪里。
　　瑟缩中康家走到了一处胡同口的补鞋摊。补鞋的是个女人，为了遮挡寒风和风沙，她的脸和头都被大围巾包住了，只露一双眼睛。寒风中的康家打着哆嗦，一阵无形的风扫过，补鞋的女人也跟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哆嗦。
　　女人接过康家脱下的鞋，眼睛突然地红了。
　　“还补它干什么？既然破了就扔掉算了。”女人一边低头抖索着双手缝补着鞋子，一边用带着感冒后浓重的鼻音说。
　　“不，不能丢的，现在就靠它陪我走下去了。”康家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护住了皮鞋，生怕补鞋的女人要将它扔出去似的。
　　“不就是一双旧皮鞋吗？对你有这么重要，你是不是破产了？”补鞋的女人仍然一边低头补鞋，一边从厚厚的围巾里送出冷冷的声音。
　　康家叹了一口气，像自言自语又像对补鞋女人讲起了自己的过去：
　　三年前，在没有离家外出时康家和妻子梅的感情一直很好，家庭生活虽不富裕，但日子过得和和睦睦，他们的共同目标是把孩子培养好，要让他长大有出息。收入都不高，生活过得异常节俭。可梅对此没有任何怨言，吃的穿的处处照顾着丈夫和孩子。她几年都没有添过一件新衣服，更不用说花钱买些好的护肤品保养日益被生活磨得粗糙了的面容了。虽然衣服是最朴素的衣服，容颜也随着日子一天天老去，可在康家眼里，梅是天下最好的女人，康家曾经对梅说过，永远都不会负她。梅说有了康家这句话，她吃多少苦都值得。
　　有爱的地方就是天堂，虽然这是一个清贫之家，但浓浓的爱意把这个家充实得像个朴素的天堂。只要回家一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的准是一团浓浓的爱意和温暖。
　　日子在清贫与和谐中一天天过去，儿子也上高中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康家下岗了，为了挣钱供孩子将来上大学，康家不得不离家外出去挣钱了。临出门，他拥抱着妻子热泪盈眶地说，你在这个家里把我们爷俩照顾得好好的，自己却受了太多的苦，我出去赚了钱后一定要好好弥补你，给你买好多的衣服和吃的回来。梅说我不要你带吃的和穿的回来，我只要你带一颗完整的心回来。
　　临行前，梅特意到皮鞋店去给丈夫做了一双皮鞋，八十元钱。在几年以前，八十元钱一双的鞋算是不错的了。梅说这双鞋代表我的心，让它陪你一起走在异乡艰苦的路途上。
　　康家到北京投奔一位包工程的亲戚去了。那位亲戚很是赚了些钱，康家就在他手下谋了一份活计，一干就是一年。
　　这一年康家没忘记在家里时是怎样省吃俭用地过着紧巴巴的日子，没忘记妻子几年来都没有添过一件衣裳，没忘记妻子那被生活磨得憔悴了的面庞是怎样地让人心疼。这一年来，康家没有乱花一分钱，更没有和亲戚一起到夜总会或类似于这样的场所去做任何出格的消费。年底回家时，他如数带回了一年的工资，还有给妻子和儿子买的衣服和吃的东西。也许是因为一个人在家承担着所有的事务，也许是因为对他的牵挂和思念，妻子看上去比以前更憔悴了更消瘦了。
　　康家说再出去挣两年钱，等把孩子上大学的学费攒够了就回来不走了，过两年儿子就高中毕业要上大学了。
　　康家这一去，过年都没有再回来，这一年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和太多的变化，有了一定经验的他也开始承包一些小工程了，渐渐地赚了一些钱，有了一些钱后便被亲戚怂恿到了那种充满了诱惑和刺激的场所，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个叫桃的女人。
　　桃是一个没有结婚的女人，年轻、时髦而热情奔放。两人认识后，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康家拼命地赚钱，桃就拼命地花钱。有时候花得康家入不敷出的时候，被桃晚上一阵发嗲和撒娇迷住心窍后，第二天准会弄到钞票让她喜笑颜开地装进口袋里。这样家里他基本没寄钱回去了，连电话也很少打了。再后来听到风声的梅从家乡找来，在他们住的屋子里看到了这个让她痛心彻骨的现实。在两个女人的对抗中，处于弱势的梅泪流满面地跑了。从那以后，康家再也没有脸面回去见妻子了，他只想多赚些钱好寄回去弥补妻子和儿子。
　　可是，后来赚到的钱除了供养桃的高额消费外，再也抽不出多余的了。桃隔三岔五地要买漂亮的衣服，要美容，要买高档的化妆品，而且她不喜欢做饭，每天只能上餐馆。
　　就这样，赚到的钱都只够养这个女人了。真是美人难养啊。而一旦没钱了，美人也就跟着没有了。
　　坐在补鞋机前的一无所有的康家说道：“男人的幸福决不是拥有娇妻或美妻，而是拥有贤妻或良妻，只要有钱，娇人美女随时有，而贤妻良母最难求。”
　　康家又怎不痛悔自己没有好好珍惜自己那情深义重的贤妻呢？此时他是多么想回到那个简朴但是温暖的家，可是又如何有脸去面对被自己伤害了的妻子呢？
　　不知不觉，康家脸上滚下了两滴大大的泪珠，他抬起冰冷的手揩了揩红红的眼圈。
　　鞋补好了，补鞋女人将鞋放到他脚边。头微低着，眼睛并不看他。
　　“多少钱？”康家问。
　　“不要钱。”补鞋女人从围巾里送出的依然是感冒了的浓重鼻音的回答。
　　“不要钱？这么大冷的天你出来补鞋也不容易。收下吧，我怎么受得起你的免费。”康家将五个面值一元的硬币递给了补鞋女人。补鞋女人没有接，反倒从袋里掏出一百多元钱递给康家说：“回家吧，我知道你没钱了，我免费为你补这双鞋是为了让你能穿着它回家，我只想对你说，患难夫妻才能长相依，不管是你发达还是落魄的时候，妻子的胸怀才是你永远的家园。”
　　康家抱着头泣不成声了，咽咽哽哽地说，大姐，我知道是这样的我现在就只想回家，回到我的妻子身边，现在我就用你的钱做路费，你留个地址给我，我回去后把你的钱寄给你。
　　补鞋女人听到这话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康家说这是我儿子的地址，你要寄就寄给他吧。现在我也要离开北京回家了。说完补鞋女人收起摊子起身就走了。
　　康家展开纸条一看，地址是北京一所大学的，名字竟然是自己的儿子，是大一的学生。看完纸条的康家顿时发出一声大喊，撒腿就向那个补鞋女人追去。
（作者：黄慧心　地址：通山县作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