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专注写两崖

■ 孔帆升(通山)

一向孤陋寡闻的我，自诩知道身边有哪些真正的文化人，不期然斯人远去，我近在咫尺居然无缘相见相识，更无从得知这位颇有文学素养的人，除了是通山县语文教学研究的领军人物，而且他的文笔实在了得，有数十万字的诗歌、散文、长篇小说，敝帚自珍却从未示人。那文字无论是文学上的意义，还是社会学上的价值，都属于上乘。那叙述的精准与究事究理的严谨，那把人物置于特定环境与矛盾之中的匹心，确是非等闲之辈可为。真真是真人不露相，大儒藏民间呀。

那天，同事送来素雅大方、条理清晰，端庄厚重的《朱廷立传》，翻开几页就被吸引住了。得知作者已仙逝，且是病重期间完成的传记，我惊讶，长时间陷入无语，除了摆头，想不到其他合适的表达。

一个七十多岁的癌症患者，是有何样的意志，要高质高效地完成朱廷立传?古籍晦涩难懂，生僻字拦路，他是怎样排除一个个拦路虎的?一个距今数百年的人与如今有多大的隔膜，要勾起人们的阅读兴趣何其难哉，他又是如何沉入进去，同主人翁共呼吸同喜忧的，把一个历史人物树起来的?枯灯素笺之下，那双瘦手有着怎样的坚韧呢?他如何舟车劳顿、风餐风露宿，以谦卑竭诚之心遍访朱廷立为官之地，在他生活过的地方寻找真实的素材?

不可思议。唯有叹息，一个人抱定了目标，他的生命潜能会大大激发，创造出常人难以想象的成就。一时，两崖如山，被作者鞭笞而来，我无法夺路而逃。

朱廷立号“两崖居士”，是通山县古代杰出的人士之一，给当地人最深的印象是在凤池山的会仙洞里秉烛苦读，以石头作书案，以石台为床，用辟谷般的执念求取功名，通过读书走上仕途，离开闭塞贫困的大山，改变自己的命运。

写作《朱廷立传》的工作量无疑是浩繁的，査阅《明世宗实录》《两崖集》《王阳明全集》《中国盐业史词典》《明史》等数十本古装书以及谱牒，无异于一项浩如烟海的工程，要拨开云雾见日出，吹糠见米，于沙粒中淘金，从中理出脉络，全面、客观、准确地了解朱廷立的一生，循着他求学、仕进、吏治、乡居、速陷、归乡的踪迹，才能讲好一个励志故事。

全书22万字，是一部文学色彩浓厚、可读性强、颇具有教益的传记。它融合了历史书、教科书、传记文学等特点，因而可以说是贴近大众的社会科学书籍。该书以时间和空间为经，以勤学、治水、治盐、巡盐、爱民为纬，以感情为色彩，绘就一幅大写的士大夫人像。用大量细节使人详尽地了解朱廷立所处的环境，他的心境与世道是如何勾连的，他睌景的豁达豪放有着怎样的皈依。

从文学意义上，随处可掇拾光彩。景物描写生动形象:“岩石一个个从地面钻出，突兀孤耸，互不牵连，有的如蟾蜍灵龟，匍匐在浅草疏林，有的如仙驹神骏，穿梭于茂林山脊;有的如仙姝临凡，衣袂飘举神情凝重，有的如幽冥执事，爪须张舞面目狰狞。这些石块，恰如天仙地仙，妍媸毕至。”

全书处处展开大胆的想象，更凸显人物的形象，增强阅读快感:“遥远的天边，风起云涌，那是人生搏击的宏大舞台;脚下的山城，清澈明净，那是自己生养成长的根基;近傍的鹤仙崖壁立千仞，立地擎天，坚韧如钢的峭石不腐不堕;身边的会仙崖，突兀孤高，任凭酷暑严寒，永葆劲节不阿。”

我尤喜书中对朱廷立赋闲晚年的叙述。细致，平和，贴地气，暖人心。接待山村客人，与他们半天一宿地谈论乡风民俗，稻菽桑麻。举行春社的日子，乡民们跑到朱廷立家里，邀请他顺从一乡的风俗，携酒到村，参加乡土气息浓郁的祭祀土地神的典礼，然后大家散坐禾场，呼朋引伴，吆五喝六，共享祭余酒肉。朱廷立忘情地享受着这些活动带给他的快乐，有时忘了天色，误了回家，随处留宿，甚至自豪地说，“百里皆吾舍，何须归思飘” ，“这方圆百里都是我住宿的地方，何必一定要回到家里去呢?” 如此，一个亲切、丰满的人物形象就立在读者面前，仿佛我们也在那人间烟火气中生动活泼起来。

总之，随手翻来，处处带电发光。牵引人穿越过弯弯绕绕的狭途，走向广阔的时空。

于是，我记住了《朱廷立传》作者——朱希敏，尽管太迟，亦是值得庆幸的，至少还可以神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