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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玫瑾说:“因工作需要,我接触过很多犯罪人,跟他们聊过很多,最大的感悟是当他们混在人群中,一般人包括我是辨别不出他们是犯罪人的。因为他们也有个性,也有喜好,甚至和我们有共同喜欢的音乐或电影。然而,这些看起来很正常的人,为什么会做出一些令人困惑或恐惧的行为呢?后来我发现,一个人会出现这类行为,一定跟他过去经历的事情有关。于是,我的研究开始关注人的早年。从‘犯罪→人→心理→早年→家庭→养育→父母’这样倒推,我看到人的心理发展是有逻辑的。学校教育之前的家庭养育,尤其是心理抚养的好坏,可以影响乃至决定人的一生。”
这就是她写《心理抚养》的动机。“双减”来临,又逢开学季,本版为此推荐《心理抚养》,希望天下的父母都能避开那些失败的养育方式。
失败养育之一:顺着脾气“养”出性格缺陷
2013年,李玫瑾专门做了一项研究。收集了整整10年间媒体报道的“滥杀案件”。她将作案人的年龄、身份、婚姻、职业、有无犯罪前科、有无精神问题进行收集后分析,结果发现这类犯罪人有一些共性特点:一是犯罪年龄偏大,大多集中在中年,40岁上下;二是多数人没有犯罪前科,突然发生犯罪;三是多与情感、职业等人生挫折有关,因挫折引发情绪;四是多面向无辜之人作案。
之前没有犯罪前科,怎么到40岁就走不下去了呢?进一步研究他们的人生经历发现,这些人之所以出现犯罪行为的时间比较晚,是因为早年生活条件较好,有的是家中长子长孙,有的是家中最小的那个,有的家境不错,物质方面充分满足,最重要的是他们在家中大多比较受宠。这种顺着脾气养的人往往亲和力很好,可是受不得苦,到成年后自尊心很强,但能力很弱,眼高手低。
真正将这些人推到犯罪边缘的是他们早年家庭或父母不当的养育,养成了他们任性、自恋、自私、蛮横、弱能等性格缺陷。他们有份工作,却受不了劳作的辛苦,做错后不能被呵斥,有点委屈便脾气火爆,工作上与人无法合作,最后往往是没有一项工作能够坚持下来。
找对象也是如此,不能准确地自我认知,不管自己的水平和能力,总要放大自己的本事,结果虚荣之下,要么被人骗财,要么被人嘲笑。
即使已经结婚,当对方发现他的懒惰、弱能、虚荣等,最麻烦的是他还脾气暴躁,有不良嗜好,完全撑不起家庭重负,就会抱怨乃至离开。当父母退休,给不了资助,他们也进入40岁上下,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就把他们压垮了,他们要么抱怨愤恨外界,要么自恋仇视他人,最后一无所有的时候只剩下脾气,于是发狠走上了绝路。
性格缺陷的人即使在发狠时,仍会显露他们的无能与自私,他们往往将罪恶之手伸向自己的亲人或与自己有婚姻关系的一家人,还有就是社会中最弱小、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幼童。他们无耻到“我过不好,我也不让你们生活好”,这就是这类人的心理画像。
李玫瑾研究这类犯罪人的心理问题时产生了一种“紧迫感”,想要告诉所有有男孩的家庭和父母:对男孩一定要苦着养,绝不能让他们在早年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其实对女孩也是如此,家长不仅要关注孩子的学习和分数,更要重视孩子的性格培养,一定要让孩子养成勤快、皮实、吃苦耐劳、经得住说、不轻易记恨的性格。家长要懂得说“不”,懂得“恩威并施”,在适当的时候给予挫折教育。
“要知道,一个人长大过程中不可能不经历来自他人的粗暴对待,不可能不经历各种想象不到的委屈。小时候要应付同伴的故意欺负,上学后要应对老师的严格要求,做错事要做好挨父母骂的准备,出门在外要小心陌生人的算计,工作后还要天天应付上司的挑剔、同事的挤兑或排斥等。我们不能让社会所有的人都像亲人那般亲切呵护你的孩子。所以,倘若家长不舍得大声呵斥、从不舍得拉下脸来对孩子怒吼的话,最终只能养出一个玻璃心、薄脸皮的孩子,这是心理脆弱、容易夭折的基础。”
失败养育之二:童年缺爱形成暴力人格
上面说到“恩威并施”,能够对孩子严格要求,是建立在有“恩”基础上的。“恩”就是孩子在最无助、最弱小的依恋阶段感受到的父母之爱、养育之恩。
越是低等动物,在生命初期的自理能力越强,越是高级动物,出生时就越是脆弱。人类的婴儿期最长,新生儿与生存有关的所有需求没有一项能够自己解决,都需要通过哭声来呼叫父母;小家伙连脖子都是软的,必须抱在父母怀中,耳鬓厮磨、轻轻拍打,这是大自然的智慧设计,人类的亲情纽带就是这样一代代传承,爱和依恋由此诞生。在6岁以前,这种依恋都会存在,也是父母对孩子进行教育管束、施加影响的“底牌”,而这种父母之爱、养育之恩对塑造孩子的心理、性格和能力有着极重要的作用。
如果在婴幼儿时期缺爱,那会养出什么样的人来?
李玫瑾写道:2000年至2003年,曾发生一系列横跨四个省的强奸杀人案,而且每做一案都凶残无比。此人平时身无分文,没有银行卡,没有固定住所,多年不与家人联系,每次作案后就离开案发地,以致警方无法掌握他的任何信息,不知他在哪儿、来自哪儿又去了哪儿。
李玫瑾判断,这种人一定是早年就离家出走,原因往往是家里缺乏温暖,家不成家,没有体验过正常的家庭生活,也没有相关的温暖记忆和快乐记忆,所以对任何家庭都不会心怀珍惜,存不忍之念。
这种人离家出走后,首先要解决的是生存问题。他们刚开始会以捡破烂为生。然而,捡破烂是分区域的,已经占领某片区域的人会排挤外来者。他们当时还很弱小,肯定会被人欺负,渐渐地,他们也学会发狠。后来,他们会盗窃。这种事只要持续做,就会被警察发现。如果他们还不满14周岁,就会被送回原籍。然而,他们正是因为家里没人管才出走的,所以他们被送回去以后,很快又会出来闯荡。
等他们达到刑事责任年龄,一旦再违法被抓住,就会被送进少管所。少管所大多会从轻处理,两三年就释放他们。可他们出去以后无家可归,就继续流浪。他们要钱没钱,要文凭没文凭,干体力活又觉得太辛苦,很快就会重操旧业。一旦18岁以后再被抓,他们就会因重新犯罪而被判5至10年有期徒刑。
他们早年大多营养不良,所以身材瘦小,发育不良,常年四处游荡。警方怎么找这种犯罪人呢?很简单,排查那些从小离家出走的人,查看少年收容教养档案,还有少管所、监狱等的关押记录,释放时间与案发时间的吻合度等,就可以把这类人筛出来,然后再寻找相关证据。
李玫瑾见过这样一个冷血凶手,多次作案后落网,警方给了他一身新衣服,他说:“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给我新衣。”李玫瑾感慨:“一个人少年时没有被善待,怎么指望他长大了善待这个社会?”
一位美国犯罪心理学家说,一个人不可能在35岁的某一天突然由一个绝对正常的人转变成完全邪恶的人,暴力人格形成的关键在于童年。大量案例表明,那种残忍、冷漠、狠毒的犯罪人,童年时大多有过无助、缺乏关爱、生活坎坷的经历。
失败养育之三:不接触社会导致无知犯罪
还有很多类型的犯罪人,每一类都有相应的心理发展路径。所以李玫瑾在书里来了一个“黑色幽默”:“你想要什么样的人,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养。无耻之徒是怎么养出来的?变态的人是怎么养出来的?冷酷无情的人是怎么养出来的?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
再说一个当年很轰动的案子吧,这个案子的恶性不那么大,衷心希望当事人已经走出了阴影,回到阳光下。
2002年,北京动物园发生了一起用硫酸泼熊的案件,作案者来自某名牌大学。警方当时找到李玫瑾,希望鉴别作案动机、主观恶性。李玫瑾发现,此人出生56天后父母分居,3岁时父母离异,此后未见过父亲。母亲是一名公交司机,非常自立坚强,有时凌晨就要去上早班,晚班又要到半夜才能回家。家里只有因中风腿脚不便的姥姥。母亲只能让老人陪伴孩子,因为担心孩子跑出去玩,姥姥管不了,母亲每次上班前都将两人反锁在家中,“连窗户都钉死了”。陪伴孩子的除了姥姥就是一篮子积木和拼板。这样单纯的环境养成他对母亲的依赖,从小就很听母亲的话,几乎所有事情都按照母亲的要求去做。正如母亲所说:“我不去做,他就不知道;我不去引导,他就不去做;我说朝东,他就朝东走;我说苹果是甜的,他就不知道苹果是酸的。”他就这样度过童年,直到五岁后才开始接触外面的世界。上学后,他被人欺负不懂得还手,被人骂也听不出是脏话,但学习成绩始终很优异。
在他被关在家中的那几年,姥姥经常唠叨不能出去玩的理由:“外面有熊瞎子,熊瞎子鼻子可灵呢,它专爱吃小孩,小孩一出去它就能闻到。”偏偏他说自己从小就喜欢动物,高考时想报生物系,母亲不让,最后上了机电系。他说:“我曾经从书中看到过熊的嗅觉灵敏,分辨东西的能力特别强。但人们又总说‘笨狗熊’,所以我就想验证下熊到底笨不笨。”他想到硫酸味道特别大,熊嗅觉好,如果熊发现刺鼻的味道,会不会躲开呢?
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李玫瑾认为此人根本没有意识到后果有多严重,是一个缺乏常识的书呆子;其养育失败在于只抓了学习成绩,没有让他及时走出家门,接触社会。
在书中,李玫瑾感叹:我们每一个人都在社会中,无论好事坏事,落在谁的头上都是不确定的,一个冷漠无情自私的社会,谁都不会幸福;我们减少犯罪的努力不是抓多少人,不是判刑多少年,不是监狱里关押多少犯人,而是全社会对家庭的维护、对孩子的呵护是否到位。
(李煦)
编辑:但堂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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