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感怀

■谢晓文（通山）

“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清明一到，纵使有“出嫁女清明回娘家扫墓，会扯娘家风水”之说，我也是年年要悖逆传统风俗回去的。只因那里是生我养我的故乡！

我的故乡躺在一个舒适怡人的小摇篮里，以连绵起伏的青山为纱帐，以东北方的一个小口为帐门。掀开帐门走进去，豁然一敞，顿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空气中酝酿着的香甜味儿直钻口鼻，迷醉得人恍若云端飘飞。左边大片空旷的田野，清明时节分外嫩绿亮眼，与右边红瓦白墙的房舍相映衬，俨然一幅色彩绚丽的水彩画。

坟山在河对面，如果脱鞋过河去，七八分钟就到了，可我宁愿舍近绕远，只为重踏家乡的每一寸土地。牵着女儿，我走向河边新修的彩虹柏油路。这条路是在曾洒下我无数欢声笑语的河堤上铺设的。

走过一条条春意满满的乡村小道，我已立于坟山上了。眼前四个硬梆梆的黄土包，如尖刀在凌迟着我的心，一点点，一寸寸，令我疼得窒息，痛得麻木，里面分别躺着我的父母、我的大哥和小哥。生前，他们在尘世中痛过恼过，烦过忧过，饱经生活的坎坷和磨难，却始终抱着昂扬乐观的生活热情，顽强抗争，勤勉上进。

年幼即父母早亡的父亲，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浴火中抖瑟苟活下来。他一生谨小慎微，行事做人谦逊低调，将满腔热血倾注在杏坛上，诲人不倦，勤恳敬业。孰料，干净利爽、耳聪目明的他，在该安享晚年时，却被阿尔茨海默病缠上身，于弱智痴傻中熬过最后的几年。临终前，他口不能言，手在空中乱划，眼睛却灼亮地看着我，希望我能明晓他的心意。而我，身为人子，却不能知晓他心意，无法分担他的半分痛苦，只能呆立床边，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挣扎，气息渐无……这一幕痛彻心扉，是我余生挥之不去的悲痛。

善良慈爱的母亲一生与人为善，勤劳要强，在艰难困苦中独自一人操持家务，把持农活，任劳任怨，辛辛苦苦将七个儿女拉扯长大。她蕙心兰质，拥有一手精湛的刺绣手艺，绣出的图案精美绝伦，栩栩如生。对子女，她极尽疼爱，未曾舍得打骂半分。上苍却要在她66岁时，夺去她的小儿，让她在摧心伤肝中患上肝癌，受尽病痛的折磨，带着对我的无限牵挂，留下两行不甘的眼泪撒手人寰。离世前，她对父亲和子女的一一叮嘱，她一一扫视床前亲人的不舍，她对人世的留恋，总在我闲暇时历历再现，让我悲痛难抑，夜不成寐，食不下咽，泣不成声……

勤奋好学的大哥，青少年时期受家庭出身和“文革”所累，早早夭折了读书梦，小小年纪被拉去生产队务农。但他在苦累的劳作中，不堕青云之志，坚持自学，后乘着改革的春风，巧握时机，跨入了教师行列。自此教书育人，兢兢业业，殚精竭虑。他勤俭节约，卖房借贷送三个儿子读高中，上大学，将儿子个个送上能为国为民服务的岗位后，自己却因操劳过度，常常昏厥在地不省人事。顽强乐观的他，本想做心脏换膜手术能多活几年，却在武汉某一知名医院的lCU病房长睡不醒了。想到他胸腔被肢解开的疼痛，想到他独自一人在ICU的孤独、恐怖和绝望，我便心如刀绞，辗转难眠。

壮志满怀的小哥高大英俊，为人豪爽热情。在公安基层忠于职守，克己奉公，执法严明，耿直公正，却在一次从返程归家的车上下来，继续加班执行公务时惨遭歹人暗算，生命永远定格在了风华正茂的29岁。他那流尽归家途中的一路鲜血，那对父母妻女的歉疚和挂念，那消逝于寒风中的最后一声叹息，那未酬的壮志，怎么能不令鬼神伤心泣泪？不令亲人肝肠寸断、痛心疾首啊？

现在，他们睡在这里，了无牵挂，不悲不喜，无痛无愁，与青山为伴，日夜做着安逸无忧的梦。如此，也挺好，万丈红尘中的任何琐事都烦扰不了他们。而且，人类生命的延续总需我们坦然面对衰老病死，喜迎新生降临。“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新事物永远脱胎于旧事物，更新换代乃是进步的必然，世间万物皆然，我又何必执着于个人的伤悲呢？

风拂过，鸟清啼。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大哥小哥，是你们的抚慰和寄语吗？你们放心啊，我和侄辈们定会彻悟生命延续的意义，秉承遗志，踏着人类历史文明的滚滚车轮欣然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