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泗桥人眼中的《汀泗桥》

阮仕星 阮华清

　　作者简介：

　　阮仕星，咸宁汀泗桥人，高级政工师，通城县作协副主席，中华辞赋社会员。

　　阮华清，咸宁汀泗桥人，咸宁高中高级教师。

　　塔垴山的日脚从竹林中穿透了古镇百年的时空，锅粑粥的浓香在肠胃里抚慰了游子半个世纪的念想。丁酉初夏，在一次汀泗桥发小叙旧的小宴上，一个热门的话题是咸宁作家陈敬黎先生的3卷本150万字的长篇小说《汀泗桥》。翻开史诗般的巨著，刀光剑影，雄浑动魄，山光桥韵，市井百态，牵动了海量乡愁，如泣如诉，如痴如狂……

　　辛弃疾词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读《汀泗桥》，兴在读人，美在悦景，重在释史。

　　张扬人性的风情史

　　《汀泗桥》应是作家陈敬黎推出《荣恩堂》之后，于构思《大洞商》时，“插队”写出的大部头。作品从张、刘不通婚，媒婆余大妈三走望花周开笔，将一朵出水芙蓉似的农家碧玉周秀梅的个人命运与汀泗桥惊天动地的时代进程和改天换地的历史命运交织在一起，勾画点染，起承转合，经天纬地，翻江倒海，以一个个典型的故事，用一支支熊熊的火炬，将读者引入历史的天空。

　　爱是万古不灭的主题。在末代皇帝一个3岁蒙童掌握神州的时辰，17岁的农家淑女嫁给26岁的汀泗桥名门中医，本是男才女貌的天作之合，世人称道的婚嫁逻辑。然而，肇始于一次意外的严重毁容，无奈于延续香火的一厢周密策划，构成了大酒楼挑水工刘来宝代义兄相亲迎亲而造成的诗性悲剧。情有可原的婚姻骗局与两情不悦的剧烈冲突，将无爱有子、有爱无名、有名无爱的婚恋纠缠在4个女人2个男人的人生之中，纠结在寿春堂、景阳楼和星星竹海的深处，无边的痛苦和人伦的尴尬辗碎了她们无邪的心，这是时代的桎梏，女人的宿命。

　　周秀梅是封建礼法包办婚姻的弱者，却是一见钟情敢于追求爱情的“蛮”者。她的蛮，是中国妇女世代重压苦难灼心而集中迸发的一种反抗之力，一种剪除陋习自由恋爱的出格之举。“物适其性即美”，这是老庄的人性主张。

　　——新嫁娘的新婚之夜，本来满怀美好、幸福、羞涩的心情，她却昏死在“鬼脸”新郎的巨大恐惧中，明媒正娶的夫妻因一次非正常的同房留下一个非常俊美聪颖的男婴。

　　——多少次大呼“这个屋里有鬼”，多少次遇“鬼”就大扇丈夫的耳光，多少次以一个“疯女人”的形象奔走于汀泗桥街头。

　　——她一天几次到屋后洗围桶（马桶），一天几次坐在汀泗河边搜寻那个到望花周相亲的男人，直至街头质问，竹林许身，终生爱恋，始终不渝，并渐渐取得了自己丈夫、亲生儿女、街邻、族人，甚至地下党组织的谅解、同情、帮助。

　　为了烘托周秀梅不凡的爱恋，小说推出了龙恒升杂货铺少爷屈从父母之命与童养媳“大姐”成亲，同德兴纸坊千金乔媚娇跳墙逃婚，福和隆少爷关金马不与新婚表妹同房并自主择偶巧妙嫁妹等故事。特别是东西街死不相让的两个街霸为政治联姻，扼杀子女幸福的阴谋举止，令人唏嘘不已。

　　清末民初，千年的封建制度开始解体，自由择偶的婚姻秩序开启大幕，偏逢军阀混战，社会不安的局面，旧的习俗裹挟着各种利益关系，顽固地为少男少女们制造着阻力和麻烦。“两军相逢勇者胜”，张扬的人性抗争与战争一样，婚恋也服从这个逻辑。“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小说讴歌了女性心中大胆闪烁的 “野蛮”情爱。

　　讴歌英雄的时代史

　　翻开中外典籍，英雄占据着高位。辞典上将英雄定义为本领高强、勇武过人的人，不怕困难、不顾自己，为人民利益而英勇斗争，令人钦敬的人；进一步引申，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甚至不同社会阶层都有自己的英雄。在《汀泗桥》中，堪称大英雄的是：飒爽英姿、铁马金戈、连克汀泗桥贺胜桥战役的叶挺将军，叱咤鄂南战场不屈鄂西刑场的何功伟书记；堪称汀泗桥革命英雄的有：以生命迎接解放军南下的游击队长湖南人罗虎，有出身不由己、立场坚定、慷慨赴死的青年团书记关金马，有前赴后继、传播革命真理的汀泗桥东街小学校长朱泽人、成之林，西街小学校长孔文章，有多少年为革命筹钱办款的丰埠钱庄东家钱氏父子，有多少年悉心保护地下党书记的老管家陈修德等等，更有大智大勇、运筹帷幄的中共咸宁县委委员、汀泗桥区委书记刘来宝。

　　刘来宝是一位土生土长的人民英雄，他以人民为父母，在人民中如鱼得水，屡屡化险为夷，作品丝丝入扣地叙述了他在时代风云中成长的过程。开始，他由景阳楼挑水工变身为同心楼的东家，缘于急病被救之后代人相亲的祸福效应。而后，以同兴楼为立足点，在汀泗桥广结善缘。一方面，他在危机四伏的敌占区联络上级党组织，团结带领东西两街商号和湖南棚兄弟，组织源源不断的钱粮，建立打不垮拆不烂的秘密交通线，为支援前线战斗和鄂南革命大局作出了极其重要的贡献；另一方面，他组织担架队、武工队、锄奸队、农协、店员工会，在北伐、长沙保卫战、秋收暴动、解放战争中完成了一个又一个艰巨任务，刘来宝的革命生涯中，到处飘扬着胜利的旌旗。提起刘来宝，在征战将领眼中，他是一位力克万难的后勤部长；在革命同志眼中，他是一位献身事业的地方领导；在市贾百业眼中，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商界领袖。在他的身上，聚集着千百年中华民族革命的胆识，草根的睿智，儒士的风度，英雄的品行。

　　古往今来，时代赞美英雄，是因为英雄确有崇高的品德，高尚的行为，应该成为民族和国家的千秋楷模，百代流芳；民族激赏英雄，是对历史的敬畏，对后来的宽慰，对未来的期许；人们敬仰英雄，是因为敬仰者本身或多或少具备英雄的素质，同类相求，同气相望，大家都有成为英雄的愿望。尽管，一部《汀泗桥》，写不尽人民的英雄，但抚卷遐思，我们仿佛听见叶挺的军刀仍在风中呼呼作响，仿佛看见春生裕被地下党员点燃的日军仓库映红了西凉湖半边天空，仿佛听到汀泗桥小学《国际歌》激扬的旋律。

　　历史沧桑的市井史

　　文学是文学家反映社会的一面镜子，折射的是在其表现的时代和社会背景下的审美意象，应该说，《汀泗桥》打上的是典型的江南山湖小镇的地域特色和9省13县世代通商天下利市的市井烙印。

　　在作品中写史，汀泗桥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美景。这里的山是北兵争来、南兵夺去、日军垂涎、红军挚爱的塔垴山，是近在咫尺、弹洞遍野、战魂萦绕的铁海坡、高猪山、古塘阁，是竹树撑天、藏龙卧虎、原始生态的飞仙洞、望花周、星星竹海。这里的水是鱼翔浅底、鹭击长天、澜回曲巷的汀泗河，是荷红莲绿、鱼肥稻香、白帆点点的西凉湖，是纳湖靠港、乘客负舟、通商达海的扬子江。自宋代一个打草鞋的老人首创修筑汀泗桥后，河以人名，桥以人名，镇以桥名，河水绵绵，古桥巍巍，湖山依依，乡愁凄凄，不愧人称荆楚第一桥！

　　在作品中写史，汀泗桥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去的利市。石桥洞里进出的竹木排和帆布船，沟通着徽豫鲁蒙晋冀川沪浙9省的楠竹、木材、粮麻、水产、百货等生意；茶马古道上成群的独轮车队连接着湘鄂赣13县的茶叶、桐油、生漆、皮草、山货的交易；更有粤汉铁路和汉口到古镇的小火轮，东西街河边宽敞的码头，百余家前铺后院金字招牌的商号，二三十家大酒馆小饭铺，加上茶肆、烟馆、妓院、马坊，深夜的更声，水饺、汤元、打糖的叫卖声，戏院的锣鼓声，红花院的胡琴声……构成了一幅江南小镇的“清明上河图”。难怪鄂东南、鄂豫皖、湘鄂赣边区的中共军政首长一再嘱咐各级党组织: 一定要保护刘来宝，一定要保护粮草基地汀泗桥。

　　在作品中写史，汀泗桥有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民俗。论婚俗，以寿春堂婚庆为例，大门口两只大灯笼，3重堂屋18只小灯笼，红对联和红双喜字贴得满院红彤彤，6乘花轿接到望花周，催妆的鞭炮锣鼓响个不停，新嫁娘起轿的炮仗震耳欲聋，“嘿嚯哟嚯”的颠轿大呼小叫，迎亲的长鞭从廊桥头接到大门之内。

　　说年俗，汀泗桥最出名的是“三祥开泰”。一是百家大商号在除夕团圆饭、初一出行、初八开市的万字头夹雷炮的三封长鞭；二是三十夜大商号一户点一对一人高的大蜡烛，这烛不流烛油，风吹不熄，一支从天黑照到天亮，为镇上庆余堂工匠祖传秘制；三是正月初八，竹木铺东家和放排工集中到汀泗廊桥上放大雷炮，奏鼓乐，祭河神。

　　讲白喜事，当属丰埠钱庄的葬礼庄重肃穆，忠孝并举。4个孝子带人竖孝门，搭孝棚，放仙鹤，贴孝联，设灵堂，白纸灵屋，孝布素花，纸钱漫天，经声绕梁，出殡时一次抬出7口上等棺木。一心支持革命的钱东家利用自己的葬礼布下名为多棺疑冢防止盗墓，实为地下党运送军火的惊天秘密。

　　没有拉直的问号

　　顾盼市井春秋，作品不得不直陈汀泗桥无法罔顾的一个十分的遗憾。不知从哪朝哪代起，这个蕞尔小镇，遗传了一种两县分治的管理体制。畸形的体制滋生了两街两霸，两只老虎，欺行霸市，草菅人命，重赋扰民。数百年寒暑，由于洞庭湖水患连年，沿湖许多难民向湖北三地谋生，即汉口后湖、嘉鱼三湖连江、汀泗西凉湖。在汀泗桥西凉湖落脚的人筑起了连片的湖南棚种田为生，而进入汀泗桥做生意的人，只能在无奈中赌狠生存，习武搏命，自成湖南帮。一个镇上三股势力，年年都在茶叶、生漆、桐油、大米等交易上抢夺生意，以死相拼。在风起云涌的时代，由于刘来宝诚恳细致的卓越工作，这三个体系中的工农商学兵，都是大敌当前，搁置前嫌，支前一心，生死一壕，不分东西，不问帮派，肩并肩地迎来了人民共和国的建立。然而，在作品中没有见到多少思想工作、没有见到政治动员的背景下，突然宣布东西街统一划归咸宁县管辖这个重大的体制变革时，数千蒲圻山民包围了设在西街的汀泗桥区委区政府，展开了一场突如其来的令人匪夷所思的政治较量。当然，动乱很快被湖北省军区平息，并迅速定性为反革命暴动。作品交待，一名潜回西街的敌特和两名组织暴乱的西街富家公子被果断镇压，另外4名由刘来宝一手培养的西街共产党员定性为支持暴乱，监候问斩。投身革命以来，一路凯歌的刘来宝闻讯后身心无措地扑倒在地，无数次誓言与刘来宝生在一起葬在一处的周秀梅纵身跳下了汀泗河……作者饱蘸着巨大的悲情为小说划上了句号。同时，小说的笔法由流畅变得滞重起来，将许多遗憾许多感叹许多疑惑组合成一个多世纪都没有拉直的硕大的问号，留给了时代和读者。当然，这个问号也是作品的桎梏，作者的局限，文艺开拓的一个命门。

　　1950年在汀泗桥枪决西街6名反革命的事件是真实的。还是在做伢崽的时候，我们就见过那位因怀孕而幸存的妇女主任，她给出生的孩子取名“救星”。        

　　文学不是新闻，《汀泗桥》揭示的社会和人物的本质意义，在于进一步引发一二代甚至数代人对中国社会变革的理性判断和对一座人口构成多样、帮会多种、市井多元的古镇变迁的深度思考。同时，《汀泗桥》产生的现实意义，不会不使更多的人对汀泗桥及其所在的咸宁市的绿色崛起红色演进投入更多发掘和关注的眼光。平心而论，《汀泗桥》值得一读；汀泗桥值得一游。

　　我们期待：有更多的讴歌时代、贯串历史、展示鄂南、张扬人性的作品问世，因为一方水土滋养了一方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