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帆升(通山)
这条街,自从有县城以来就是破街。坐车如骑马行山路,抖,荡,扬起阵阵尘土。在这里,车变身为粉尘工,不断地给街两面民居墙上糊满灰尘,使得居民白天黑夜不敢开窗透气。
破街路不好,水电也常停,是典型的棚户特征。居民们长年吸尘而居,以房为店,干着各种营生。打造棺木、做家俱、打制铁艺、加工棉被、治牙痛、开早餐点、倒卖二手车、卖火车票、卖花草鸟木、搞理发美甲,所有日常生活所需的,在这条窄狭的街道上信手拈来。街道被一节一节的日常营生粘合着,在每一个明媚与阴郁的日子里,波澜不惊地演绎着社区的落寞陈旧。
近年也有公交车坐的。不过是公交公司的旧车,由城际线退下来的二手车,车厢空间小,没有空调,卫生条件很差,坐上一回,身上总要顺手牵羊拣些小便宜沾上灰垢,拍也拍不干净。更为奇巧的是,我坐上一回后,一条西装裤子被油漆涂上行为艺术,再也没法体面地与我下身结合,只好弃之于垃圾堆。公交车上大都是农民工,还有进不了重点高中的农家子弟,上班上学吵吵嚷嚷。大都用着小小的手机,明显是老年机那种。也有可能是亲戚用过的旧手机,讨了个方便。也讲普通话,一句话里夹着大半南腔北调的土话音,讲的是日常里短,没有广场舞、股票、音乐、咖啡、风景与泡沫电视剧。脸上看不到任何煽情,没有着急忧愁与兴奋,莫不是被扎实的生活镀上不为世事所动的情绪?或许此生要永久保持那种大智若愚、大愚若智的神态。
最近,终于有人开来打钻机,把破街弄得更破。有的是七八个洞,有的十一二个,有的只一二个。路上满是有眼无珠的孔,空洞洞的泛着满窟委屈。这宽宽窄窄坑坑洼洼的路,仍然有脚走过,还有宝马走过。一个个洞抖着人与车,把路扎得更其破败,让车在贫瘠中更其自得其乐地颠,让灰尘更具活力地飞扬。当然,那些破洞也不想一辈子总是装污水,填泥石,它也有梦,静静候着新的水泥柏油贴身碾压。 老街道也许会有一条好路,比起那新农村宽广的路、清新的空气、洁净的水来说也差强人意了。都习惯了,低低差差的生活,没想过环境改善不改善,也没想过已成定局的生活里会有谁突然离开。
先是一家日杂店搬了,卷闸门一直锁着。再是一家黄陂人开的早餐名店搬走了,去了城中心新开发的嘉禾店。据说是小桥附近要拆迁了。不声不响,变了,身边的人与房子,身边格局,也许会随着改造而被改造。我是不用操心的,日子怎么变,天地和内心不会有任何根本改变的。还是这么慢条斯理,还是不知钱的作用,还是没有规划地随日月升沉,还是不羡慕神仙皇帝与阔佬,还是没有大喜大悲的平实。
清晨被自己睡得太久而弄醒,走在北街上,又一次有所发现。
水泥地面上的杨树,确切说是被锯成一截截的杨树木,枝节皆被砍削,日晒雨淋,不接地气,随时将被搬走,砍削加工或烧掉。然而,它干干的树皮上长出了嫩嫩的绿。似乎倒下的杨树,只要假以土掩,又会长出参天大树,撑起一片浓郁的荫凉。
此刻的我,只想老街道每一节点上的住户,无论生活好歹,都能有杨树这种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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