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

■喻雪金

理叔是幸福村的名人。

理叔其实只是个其貌不扬的普通农民，他的名气来自于他高超的捕鱼技术。村人开玩笑说，理叔下河捕鱼，就像去自家菜园里摘菜，想摘什么就摘什么，想摘多少就摘多少。别人放网是寻找到鱼群或者根据经验判断位置。随着季节、气温、风向等的变化，鱼的活动范围也会改变，经验有时也会出错。而理叔的一双眼睛犹如探鱼仪，他极少出错。更难得的是，他善捕桂鱼、小黄鱼、鲫鱼等肉质鲜美营养丰富的鱼类。理叔因此被村人笑称为“鱼鹰”。因是野生的，这些鱼虽然价格偏高，但还是非常好卖，甚至经常有人打电话跟理叔预订。

因他的这手捕鱼技术，家里虽然不能大富大贵，却也过得很是滋润。每天捕鱼归来后的一杯小酒，更让理叔愉悦满足。

2019年冬，一个暖阳柔柔的下午，理叔醉得厉害。驻村工作队的周燕队长来到他家时，理叔和衣蜷伏在床上。平时寡言少语的一个人，却说个不停，虽然语无伦次，周燕还是隐隐听到了几句，“上岸？我在河里讨生活了大半辈子，上岸了我去干什么？我能干什么？这是不给我留活路啊……”

听到周燕喊他，理叔费力的扭过头望过来，眼神迷离，双目赤红，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却猛地又趴到床边狂吐，周燕怕他摔下来，连忙上前想扶住他，他却象稀泥似的怎么也扶不住。满脸眼泪鼻涕嘟囔着：凭什么上岸啊？我就不上！

就在头天，周燕和村干部一起在理叔所在的湾里召开了禁渔工作动员会，要求渔船全部上岸。当时会场里就像炸开了锅，理叔的反应尤其强烈，大喊着：“功能性灭绝是什么我不懂，但你们不让我捕鱼，我们家的几口人就要灭绝了！”吼完他就愤愤的离场回家了。

其实早在2017开展撤除网箱围汊工作时，上面就吹了风，说为了保护富水河的生态环境，下一步，政府可能会禁渔。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一直以渔为业的村民还是受不了。

第二天周燕再次理叔家时，他正坐在门口发呆，一向热情的他居然没有叫周燕坐，更没有象以前一样忙着倒茶。

“理叔，以后可不能这样喝了，多伤身啊！”周燕拿了把椅子坐到理叔旁边说。理叔却是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仍是望着门前的大河发呆。“理叔，滋养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母亲河病了，做孩子的能因为心疼钱不给母亲看病吗”？周燕又说道。

理叔终于转头看向周燕，嘴唇动了动，却依然没有说话。“理叔，你在这条河里捕了几十年鱼了，难道没有发现鱼越来越少了吗？连你这个有名的鱼鹰找鱼群也越来越难了，长此以往，我们最终会越捕越穷，无鱼可捕了。”周燕又说道。

沉默半天后，理叔一声长叹。

理叔最终还是把自己的鱼船交了上去。上交鱼船的头一天，理叔独自躺在船上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他感到有雨点滴到了脸上，湿湿的，仰头一看，天空蔚蓝，一片云彩也没有。良久，他把船开向岸边，其实以前每天的差不多这个时候，理叔都会上岸，以前上岸叫收工，现在上岸叫失业，理叔心里涌起一股隐隐的痛。

消沉了几天后，理叔决定养鱼。他在湾子旁边的山脚下挖了个鱼塘，有一亩多，鱼塘边盖了三间房子，村里帮他拉上了电，又平整好鱼塘周边的山地，方便以后来垂钓的人停车。他对鱼本来就很熟悉，养起来也得心应手，虽然辛苦，但他干的很欢实。第二年底，他卖鱼收入了四万余元。斗志满满的理叔走路都带风　。

得空时的傍晚，理叔就去河边转转，遇到有人偷偷的下河捕鱼，他比谁都急，软说硬说非要把人劝回去。有人笑他说：“你又不是村干部，管的还挺宽的。这个村里，谁有你捕的鱼多？”理叔听了也不恼，长叹一声后道：“以前是我太贪心了，对不住养了我们的这条河，所以我现在更要护渔。而且，现在政府已经宣布了十年禁捕，你再捕鱼就是犯法了，乡里乡亲的，我不能看着你去坐牢啊。”

还别说，理叔护渔的效果还挺好的，连村里最难缠的阿正，在被理叔劝退两次后，也没有再下河捕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