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遥思

乔语(嘉鱼)

我是一个没有奶奶的人，因为父亲未及成年，奶奶就过世了。所以我不知道奶奶，只听父亲偶尔说起奶奶，一个极心慈善良的人。我也不记得爷爷的模样，爷爷在我两岁时不幸失足掉下河淹死了，爷爷是瞎子，瞎是后天原因，爷爷最后的两年一直照顾我，他的照顾靠声音的寻找，靠手的摸索，他的世界是黑的，而他的声音可以穿透黑暗准确地找到我，无论我藏匿何处。

父亲说起奶奶时脸是那种我从未见过的温和与柔软，仿佛在那一瞬间沐浴在了奶奶慈暖的目光里。父亲说奶奶很是疼他，因是家中长子，责任与担子都落在父亲肩头。天不亮，父亲就起床，独自背了筐去郊野打猪草，回来时年幼的弟妹还未起床。奶奶便盛了大碗的红薯饭递给父亲，饭上扣着奶奶自制的豆瓣酱，碗底偶尔会放上一个鸡蛋。奶奶会心地朝父亲一笑，父亲则眨巴眨巴眼睛端着碗溜到后门檐下三口两口干完。父亲知道奶奶疼他，偷偷将鸡蛋留给自己。父亲正是长个儿的年纪，身子骨瘦小孱弱，又要上学还要起早贪黑兼顾家里，父亲不易。

那时多穷啊!父亲上学都是自带饭食，米是要上交学堂统一烹煮的，而菜则必须自备。父亲的菜永远是一罐奶奶熬制的豆瓣酱，一餐饭只能吃一勺，一瓶酱往往是一个月的吃食，吃不了几天往往上面就覆盖了一层白白的霉菌，父亲就在上面戳一个孔，沿着孔挑里面没有坏的酱。那时父亲住校，奶奶就将腌制好的豆瓣酱满满地装上一整瓶，将不多的衣物洗净整理好交给父亲。即便这样，奶奶为父亲亲手做的棉袄愣是让父亲从儿时穿至长大，那是父亲御寒的唯一冬衣。那袄破了又补、补了又破，短了加长，改了又改，从初时的齐膝大褂变成最后的露腰短衫，棉絮更是薄如纸张，饶是如此，奶奶依然用家中所剩尽可能地给父亲提供了上学念书的机会，从而才让父亲走出家门来到部队，才带来了整个家庭的命运的改变。单从这点看，奶奶无疑无比智慧。

我时常想象奶奶的模样，都说儿像娘，那么父亲的身上一定有许多奶奶的影子。那么奶奶一定也慈眉善目，一定温柔敦厚，也一定内心坚定，一定脊梁刚强。是的，我的奶奶一定是这样，她虽目不识丁，但却识得大体，她虽足不出户，但知道家国安邦，否则父亲不会奔赴边疆、加入了党。奶奶虽走得早，但她在父亲心中一直活着，永远活着。

母亲时常对我讲起爷爷照顾我的情景，一根竹杖便是他的眼睛。他牵着我的手，竹杖声声，那是回家的声音。他坐在檐下，不时唤着我的乳名，叮嘱我不要跑东跑西，我若调皮地不予应答，他便拄了竹杖四下摸索寻觅。我不记得爷爷的样子了，那时两岁的我怎么可以恁般任性与调皮?我躲在爷爷摸不到的地方，看他着急地蹒跚挪移，看他连声唤着我的乳名，我才笑着乐颠颠地跑到他面前，拾起他苍老枯枝般的手握在掌心。

爷爷在最后的几年是完全失明的，失明的他只能在家照料我以及一些简单的家务，母亲说爷爷疼极了我，怕我憋着，不顾眼盲带我出门，一手牵着一个娃一手拄着竹杖便是爷爷常年的模样。竹杖声声，?我和爷爷走在路上，我想那时爷爷一定对我说了很多，比如先逝的奶奶，比如远在边疆的父亲，比如屋后的小河、房前的池塘。可，我却一点都不曾记得。?多年过去了，爷爷和奶奶就葬在老家不远的山岗上，那里背靠山脊，面朝家的方向，每当我走向那里，仿佛看到了我的老家、我的童年，看到父亲母亲的辛苦操劳，看到一对慈目的老人和煦温暖的脸，每当我望向那里，仿佛看到一双佝偻瘦弱的影相互依伴、相互搀扶着走向远方。

爷爷奶奶，虽然我已记不清你们的模样，但你们永远活在我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