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于明美文】云卷云舒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年轻时，我也像好多人一样，把这两句文字抄贴在书斋。然而直到近年我才越发体悟到，人不活到一把年纪，是很难理解这幅联语的深刻之处和妙趣所在的。

这可是一种人生大境界！都说自己“宁静淡泊”，几人真能做到？都说自己“尚善若水”，几人与世不爭？要达到这副联语所说的境界的确不易。扪心而论，我也只处在追求此种境界的过程中。庆幸的是，从赋闲的那年开始，我就开始试着“望天上云卷云舒”。望着望着，便有了些许心得。

云，悬浮在空中，含着水滴和冰晶。那些洁白如雪的云朵，看上去是轻盈的，飘逸的。它们时刻都在变幻着各种形态，有时云蒸霞蔚，灿烂绚丽；有时云诡波谲，神秘莫测；每分每秒，都是不一样的云图；每一幅云图，都在展现一首朦胧诗，或是演绎一部耐看的大戏。造物真是高明至极，竟给旷荡的天空作了如此精妙的安排，使它有了虚实结合，有了理性与激情的结合：太阳和月亮严谨实在，按部就班，合规中矩；而白云则具有浪漫情怀，自由自在，涌动不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来时如山倒，去后无影踪。天空不能没有日月，同样不能没有云彩。如果总是“万里无云”“晴空万里”，那天空该是多么单调，多么无趣。云朵是天空的妆仪，是天空的衣袂，甚而，云朵是天空的魂魄。

前年的那个夏天，我从繁琐的事务堆里抬起头来，一片白云正从窗前走过。它走走停停，似有话要对我说。我急忙站到窗口，向它凝望。它便用它不断变化的形体语言，给我讲述了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故事。临别时，它是那么不舍，顾盼流连，频频回望。从此，我对窗外的流云心生一份牵挂，常常走到窗台，与天上的云影对视，观赏它的绰约多姿，仪态万方。后来每到户外观景休闲，我都保持抬头看云的习惯。我发现，头顶上的蓝天其实是片一望无垠的湖，而那所有的云朵，就是大地上的人景物在湖水中的倒影。在那上面，我看见了形形色色的人，看见了风景各异的山水，看见了各种各样的珍禽野兽、花鸟鱼虫……我还看见了无数精彩的故事，有远古的金戈铁马，有近代的硝烟弥漫，有当代的歌舞升平……只要面对云朵，我的思绪就特别活跃，想象力就异常丰富；望着云朵，就有一种天马行空的畅快，一种异想天开的惬意，一种自由飞翔的洒脱。望着望着，我还读到了诸多的象征、暗示、物语、寓言、禅意、感悟。望着望着，我的心静如湖水，波澜不惊，远离了红尘喧嚣，淡去了功名利禄，冰释了是非恩怨，仿佛乘上了一叶云舟，在蓝天之湖上悠悠泛荡，忘从何来，亦不计何往……

人行于世，既要低头看清脚下的路，也要不时抬首仰望头顶上的天空。天空永远是一部大书，弦月是逗号，太阳是句号，星星是含蓄的省略号，而丰富的云影则是最精彩的插图。能仰望天空、读懂云影的人是清醒的智者，也是拥有幸福的人。这样的人生既充实又浪漫，既云蒸霞蔚，又回味无穷。

我孜孜不倦地追求着这样的人生，悄悄地实践着“望天上云卷云舒”。这个“望”，既是过程，也是目的。在“望”中欣赏、观察，在“望”中思考、感悟，每一“望”，都有不菲的收获。况且，我还“望”出了一批“副产品”：几年时间竟随手拍下了百余幅赏云图。

我给这些云图取了个总题目，叫《云意闲心》。人没有闲心，是不会来望云的；没有闲心，也是读不懂云意的。反过来说，在望云赏云的过程中，在领悟云意的过程中，我的一颗“闲心”是越来越闲了，越来越静了，越来越洁白如云了。如果真是这样，也就离“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的境界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