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于明美文】青春万岁

——三见“人民艺术家”王蒙

前些年，我三次上北戴河。北戴河是镶嵌在渤海湾的一颗明珠，璀璨而神秘。当年毛泽东在这里畅游时，写下过著名的《浪淘沙.北戴河》。我有幸在这里实景体验了词中“白浪滔天”的壮阔画面，沉思过“往事越千年”的历史沧桑，激发出“换了人间”的时代豪情。在这里，我还有个意外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仰慕已久的“人民艺术家”王蒙。

2008年7月下旬，承蒙省作协关心，安排我到北戴河小住。这里有个“中国作家协会北戴河创作之家”，位于安一路9号，占地9亩。小巧精致的建筑，花园式的庭院，给人清爽的感觉，有利于作家们休养、创作。我住进2号楼的第三层，房间宽敞明亮，走廊的墙上挂满了著名作家的照片和他们的书画，我这才知道，郭沫若、茅盾、巴金、叶圣陶、冰心、曹禺、刘白羽、萧三、丁玲、罗烽、舒群、周立波、杨朔、王蒙、陆文夫、李凖、黎辛、宗璞、贾平凹等都来这里住过。

28日，赶写了两天的《中国香城》电视专题片解说词脱稿了。我从房间来到宽敞的公共阳台上放松，碰到这里的负责人于辉主任。聊了几句，得知王蒙先生正住在这里，我喜出望外。

在我心里，王蒙是个传奇人物。在他很年轻时，他的《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不仅轰动全国，还引起了世界的注意；他被下放到新疆多年，在伊犁某人民公社当副大队长；他曾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部长和中国作协副主席；也任过多届中央委员和全国政协常委；他获过很多奖包括茅盾文学奖、意大利蒙德罗文学奖；他是文坛常青树，著作等身，被授予“人民艺术家”国家荣誉称号。我读过他的不少作品，尤喜他的《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青春万岁》。

心仪已久的大作家居然就在身边！我渴望见到他，可是一连几天没有机会碰上。于辉告诉我，老人家不住这院子，而是住在大门口马路对面的另一栋小院子，只是吃饭的时候来这里，但跟我们不同一餐厅。从此我就留了个心眼，希望饭前或饭后能“碰”上他。

果然在第三天傍晚，王蒙和夫人从餐厅往外走时，我趁机凑上前去打招呼，自我介绍并表达“粉丝”心态。老人家一笑，握手寒暄，边走边聊，非常和蔼亲切。这时我们走到了操场西头的一棵核桃树下。这核桃树巨大无比、绿荫如盖，至少有100岁，浓密的树枝低垂到地面，把周围的十几平米的地盘笼罩成一个特殊的“树屋”，挂满了青色的果子，树下放置了铁制的桌凳，供人们乘凉、谈天说地。有两位老作家正在树下享受，见王蒙走过来，连忙请他歇一会。我不敢多打扰，准备走开，没想到王蒙也让我陪他坐下。我听他们海阔天空地聊。王蒙说，这老树，一定有灵魂，它把我们讲的故事都“偷听”了，而它自己的故事就是不讲，这些青青的核桃果也许就是老树的故事吧。

2011年夏天，我第二次来到北戴河，还是住2号楼。这次我带了长篇小说《茶牌坊》的构思提纲，希望有一大块时间来开头，同时带了几本自己已出版的作品。“创作之家”有一个大图书阅览室。于辉是个有心人，他让所有来此小住的作家都“捐献”几本作品，逐年积累下来，图书馆里的藏书有数千册，而且大都是名家名作签名本。正如于辉所说，这些名家著作成了这里的“镇宅之宝”。我等虽不算名家，但也得遵守这里的规矩，让自己的作品集忝列其中。

就在我为交作品集走进图书阅览室的时候，竟撞上王蒙先生也在这里。阅览室靠窗有一张长桌，文房四宝齐全，王蒙先生正在铺开的宣纸上挥毫。几个人围着“打下手”，于辉也在。他们小心地抬起一卷裱好的作品，是一位画家精心制作的长卷，数十米，有求王蒙在上面题诗。王蒙小心翼翼，生怕弄脏了画面，一会儿诗成书就，大家鼓掌。这时来人又求王蒙的墨宝，王蒙没有拒绝，爽快地写了两幅。我在一旁看得心儿痒痒的，想开口，又怕人家不答应闹个尴尬。于辉觉察到我的心思，便向王蒙替我开口，并介绍我。王蒙抬眼看了看我，一笑，说我们认识，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湖北来的吧？想我写什么？说吧！我好不惊喜，头脑一转：我有一本杂文集将出版，想请王老给我题写个书名。老人家毫不犹豫，挥手写出“世象杂说”四个大字。笔墨清瘦而风骨遒劲，蕴含功力。我又得寸进尺，提出想跟他合个影。王老又一笑，说这更没问题，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了。我急忙站到他身后，于辉及时按下了快门。

第二天我问于辉，王蒙先生这次是什么时候来的？于辉告诉我，老人家这几年几乎长住在这里，许多作品都是在这里创作完成的。他对这里似乎特别钟爱眷念。你看进大门右侧那个小景苑，“清悦”二字就是他题写的，他还专门写过一篇《北戴河之夏》。当晚我在网上搜到了这篇散文，是1978年写的。那次他在这里整整呆了46天。他写道：“北戴河之夏，是一个过渡，是我的第一次生命与第二次生命之间的一次衔接，一次休息，一次转换，从此，王蒙又忙活起来了!”可见他对这个夏天心存感激，北戴河就像一个驿站，让他洗濯了头脑，冲去了过往的风尘，重获新生，攒足了劲儿，开始了新的冲刺。

2013年6月，当我策划的“中国著名作家写香城”方案获市委批准后，头脑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邀请王蒙。我带着文联一位副主席直飞北戴河。晚饭后，我按响了王蒙所住小院子的门铃。王老一听是我，连忙开了院门，迈下几级台阶，来引我们进屋。我说明来意后，王老说，这事是好事，理应支持，只是时间不允许，整个夏天都安排满了，手头上要赶几篇约稿，人家都等急了呢。老夫人顺着说，是啊，这么热的天，湖北又是大火炉，怕是吃不消的。我一听，觉得两位老人说的都可以理解，不好再坚持，就退一步说，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们再来请您老去咸宁看看。王老笑着说，肯定有机会，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是的，敲门前听于辉讲过，王老还是保持从前的习惯，上午写作，下午步行到海滨浴场畅游，一入大海就恢复了少年的天真和青壮年的活力，完全不像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王蒙先生曾说过，文学是“对青春的挽留”，“对死亡的抵抗”。难怪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秘诀就在于他笔耕不辍。用一个词来形容王蒙的创作道路就是“风雨兼程”。他是新时期最活跃的、始终处在生长攀登状态的一个代表。这是作为作家最了不起的一件事情。 

 去年是王蒙先生文学创作70周年，他还完成了《季老六之梦》和《蔷薇蔷薇处处开》两个中篇小说，出版《天地人生》《王蒙解读传统文化经典系列》。虽病了大半年，手术后向好，恢复了游泳、走步等体育活动，还走访了新疆多地。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王蒙创作70年全稿》61卷，国家博物馆和国家图书馆为他举行“笔墨春秋——王蒙文学创作70周年展览”。在展览开幕式上，王蒙发言，声调铿锵。有人问他，写了那么长时间为何还能写？他答：因为祖国还是少年中国！我当然年轻，情思未减少年时。

王蒙1953年开始创作的长篇小说《青春万岁》，那时他才19岁。60多年后，他仍在用他充满活力的生命状态和不断喷涌的文学灵感诠释着“青春万岁”。

2024年3月28日于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