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于明美文]啼血杜鹃别样情

——著名德国汉学家顾彬先生印象

顾彬先生看上去远比实际岁数年轻得多。他风度翩翩，目光坚毅而矍铄，神情认真而执著，虽满头华发，一脸沧桑，但魁梧的身板很结实，背着沉甸甸的双肩包，走起路来流星追月，上身总是向前倾着。这种匆匆行走的姿势，已经四十多年了。

40多年来，他把自己全部的爱奉献给了中国文学。

今年67岁的沃尔夫冈•顾彬是波恩大学汉学系主任教授、翻译家、著名诗人、德国翻译家协会及德国作家协会成员、《中国精神》杂志和《亚洲文化》杂志主编。作为德国最著名的汉学家，一直致力于研究中国古代文学，特别在诗歌与小说方面有很深的造诣。

早就听说顾彬先生是个“中国通”。但近距离接触时，他对中国文化的“通度”还是让我吃惊。他不用带翻译，能与我们这些方言味很浓的人顺畅地对话，且语言幽默、机智。他对中国历史文化的了解，对中国文学的熟悉，让我们这些说了几十年汉语、弄了几十年文学的人自愧不如。

这些年，顾彬接连编纂了《中国戏剧史》、《中国文学史》（十卷本），出版了德文版《中国古代思想家文丛》的孔子卷、老子卷。他的中文版《顾彬诗选》正在全国各大书店畅销。一个外国人，能在中国取得有如此辉煌的成果，源于他对中华文化和中国文学的爱。他说，是一位德国诗人向他推荐唐诗，让他发现了唐诗中的人文精神，从此对中国发生了兴趣，于是开始学习中国古典文学。他崇拜李白，崇拜孔子和孟子。他常读他们的作品，被作品优美的语言和思想深深打动。顾彬深深依恋中国文化和中国文学，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而这些年来，中国人都把目光盯向国外，对自己民族宝贵的文化财富视而不见，淡化“国学”，缺乏起码的“文化自信”。 相比之下，顾先生就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和反思。

席间，我向顾彬先生连敬两杯酒，一杯表示对顾先生的敬仰，一杯表示对德国文学的尊重。我告诉他，中国人对德国文学是很尊重的。大学期间，我对歌德的《浮士德》、席勒的《阴谋与爱情》都是爱不释手，反复研读，像《普罗米修士》这样的短诗还背诵了不少。顾先生听了很高兴，连干了两杯酒，说，对中国文学的尊重，我就是个例子嘛。

是的，顾彬先生为让中国文学走进德国走向世界呕心沥血。他以一颗真诚、勤勉之心，奔走在中德之间，向全球各地的学生弘扬中华文化。他是中国当代诗歌的德国首席翻译家。通过他翻译介绍给德国读者的中国作家已不下100位。有人形容他是中德文化辛勤的“搬运工”。他研究的领域很宽，对中国古典文学、现当代文学以及中国思想史都有浓厚的兴趣，并均有累累硕果。他对中德文化交流起到了不可估量的推动作用。

顾彬治学态度十分严谨，通过几十年的深入钻研，他对中国文化和中国文学有了整体把握和许多真知灼见，又以耿直和率真的个性，对中国文化和中国文学做出许多评判，高论频出。他对一批中国古代思想家如孔子、孟子，一批古典文学作家如李白、杜牧等钦佩有加，对鲁迅等现代作家赞赏不已，而对中国当代文学不怎么看好，对一些作家偶有微词。我们不能苛求他说的每句话全是准确的。有道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也许，顾彬来自山外，能够“旁观者清”。他以一个新的立足点和视角来考量中国文学，可能更接近事物的本真。何况他这股认真劲儿，他这种敢说真话、敢于批评的姿态，实在难能可贵。

正因为他的心直口快，顾彬也给自己带来了烦恼。在一次接受德国之音采访时，记者问他如何看待某三位当代作家的作品，顾彬竟用了“垃圾”一词。一时间，有关“顾彬说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的报道传遍了国内文学界和评论界，引起一片反感。顾彬连忙解释，他批评的是某些人的作品，并没有全盘否定中国当代文学，加上当时也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话说急了点。但无论怎么解释，一些媒体却不听，继续断章取义。这让顾彬有些郁闷。在赤壁，我主动提及这件事，劝顾老别再为一些媒体的炒作苦恼。顾老淡然一笑：是的，你说得对，我不会在乎媒体怎么说我。

顾彬先生对中国人民的情感是纯真的，对中国文化和中国文学的热爱是真挚的，他的文学批评也是善意的。他的一些观点尽管不错，但因为“不合时宜”，带来一些麻烦，也是正常的。比如，顾彬认为：作家应该娴熟地掌握语言，语言是一个作家最应关心的，语言是一切的基础。掌握通用语，会更多更好地为中国家作家提供帮助，让作家得心应手，视野开阔。他本人就是范例。因此他提出中国作家要学习英语法语德语的建议。这本是一个很好的建议，却得到一些人的误解，有人就给他扣上“帝国主义”、“文化殖民”、“文化沙文主义”等一大堆帽子。这对顾彬是很不公平的。

事实上，顾彬一直在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做着中德文化的友好使者，做着中西文学交流的桥梁和纽带，并乐此不疲。他不计名利向西方出版社推荐他心目中的汉语佳作。他介绍的作家中，就有很多当代诗人，包括翟永明、欧阳江河等。他为他们一本本地翻译诗集，有时翻译一本诗集才1000元人民币的收入，但顾老不计较。他说：一流的当代诗人是有的，都在文学边缘，今天没有人知道他们，但未来会知道他们。杜甫的诗作被苏东坡发现才被后人视为极品。所以我要多做推举他们的事。我开玩笑说，像我这等业余诗人能否帮我翻译出版德文诗集，他爽快地回答；完全可以，非常乐意！

此次陪顾彬先生游览赤壁，时间虽短，却对先生留下了深刻印象。作为一位响誉中西的文化大师，竟是这么朴实、低调、平易近人，没有半点架子，背包也不让人帮他拿。他轻言细语，有问必答，满腹经纶，显出大家风度。他说他写过不少关于赤壁的东西，这次看到古战场遗址，有了许多新的感悟。他还说；“我想再多活三十年，多介绍些中国作家和作品，继续做东西方的文化桥梁。”

是的，顾彬先生事业的青春是不老的，他对中国文学和中国文化的一腔痴情是不老的。他就像一只啼血的杜鹃，为中国文学的发展繁荣日夜啼唤，为中德文化的交流奔走呼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