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享寂寞

郑安国

独坐在这一片广阔幽深的风景里，我期待着寂寞降临。暮云就这样深锁着巉然的山峰，山峰就这样用一种博大无比的静穆深锁着我。很久就期待着这一刻，忧伤而甜蜜的一刻，生命因寂寞而美丽。

独享这寂寞，正如我独享故地的野谣与山水，独享被落花浮起的漠漠江南。智慧的苦难深刻而美丽，寂寞的神秘源自生命深处。智慧与寂寞，与世上许多令人伤感与眷恋的事物一样令人战栗。独处的寂寞如酒，一滴可以沉醉人生，喧闹中的寂寞令人悲伤，悲伤却深含了人生体验的一抹温情。旅行的寂寞，踽踽独行的寂寞，被陌生而亲切的灯影浆声及线装古书里哀艳的名字装饰，那是一种空灵的境界，世上无论哪种事物也不能替代。

独享这片空蒙的寂寞。当暮风以丝竹余音撩动我的黑发，我感觉着寂寞的颜色。童年的寂寞该是嫩绿的，它就那样漫不经心地飞在小树枝上，飘在烟笼的竹林里，融入幽幽的潭水中。童年的寂寞在牛背上，在青山上，在竹排或者葵杆火把照耀的田埂上，雪花覆住的洲渚抑或砍樵的山径上，那只能是童年的寂寞，嫩绿的，那颜色让人怀想，永不会褪色。我知道，在寂寞颜色里，唯有壮年，呈现半青半黄的深沉色泽，仿佛夏末秋初的一片阔叶，这半青半黄里蓄着风雨寒暑的精华。生命折射出的寂寞之叶上的色彩，令人如此惊心。

此时，我就这样坐着，恍如暮空下一株植物或一片山岩，一些往事在身边如花开落。寂寞人生，关于寂寞的诗句，落叶般飘坠，许多思绪一闪而逝。远处的河滩上，一些鸟从河柳上唳叫着飞起，渐渐消失于粉红而生动的暮空中去。此刻，在我生命的深处，陡然泛起一种异样的温情，仿佛冬日的阳光，在我的四围静静喧响。那是一生中某个片段，某个场景，或某一个人的名字，让我的灵魂轻轻地摇撼，轻轻地战栗。痛苦或者欢乐，就这样默默地感受。岁月的风暴把一切带走，又捎回，即使将在一个永远的梦中安睡，我也会对从前的一切深深地眷恋。这一刻，这让我深深地惊喜又深深地无奈的一刻，寂寞是一只柔柔的小手，将我一遍遍地抚摸。在这片旷漠的风景里只永存这纯净如水晶的灵魂。

我期望着晶蓝的辽远的天幕，现出一眉新月，让她轻盈地栖息在山那边的花树之上，与我共享这份寂寞，这让生命美好的情绪，如青山上一株美丽的无名植物，是如此可遇而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