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丽平(通山)
如今我家吃包坨,有些像酒徒吃酒。每逢佳节,或有朋自远方来,或闲遐无事,只要嘴巴一馋,皆是由头。
然而物质匮乏年代,包坨在我家是不到除夕不见踪迹的。它同喂养到腊月二十几才肯屠宰的牲猪,红红火火的春联,大年夜恣肆烧旺的炉火前呼后应,踩着细碎的步子闯进门来,颇具仪式感。
一只包坨的好赖与口感如何,关键在于猪肉的口感和制作坨皮的薯粉。儿时我对母亲养的猪没有好感,往往是猪在圈内发出胡吃海喝般畅快的“嘡嘡”声,母亲才想起孩子的裤腰带紧了又紧。天黑了,妹妹失去等饭的耐心,困极,饿极,因而老在半梦半醒中进食。母亲把她放在靠背椅上,一勺勺往小嘴里送,故意逗弄,汤勺不时偏向两边嘴角,妹妹的脸就拼命往两边侧歪,明明挨着了,母亲有意将汤勺移开。母亲的行为让她重心失衡又有些惊慌,努力撑开眼皮想看一究竟,终是无力地闭合,嘴巴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
每天睁眼醒来,母亲给我的总是一个躬身的背影。剁薯藤,扯猪草,挖菜地,再不就在灶台上捣弄猪食。她仿佛是一匹以猪为轴心不断旋转的木马。在我精浅的认知里,一头猪的地位永远高过任何家庭成员。嫉妒、烦闷、苦恼犹如佐料掺进童年的一日三餐。年里,外公把牲猪宰好,用新鲜棕叶仔细串挂,刚刚摆上屠案的鲜肉哪块留给外婆,哪些腌制腊肉,哪块用来解救孩子心头之渴,母亲从不混淆。眼前一摊猪肉,让许久不笑的母亲脸上爬满灿烂,她显然对一年来辛苦劳作取得的成果满意。在她的好心情下我们得到实惠,多日不知肉味的味蕾舒缓开来,生活突然赛似神仙似的美滋滋。
母亲千瓢潲万瓢糠地喂,猪肉口感无可挑剔。如今就薯粉来说,十元一斤随时可以买到质量超好的,而在故乡东港,一只普通的红薯是来之不易的。
由于光照期短,地气潮湿,一块耕作了两年的山地,到第三年若再种红薯,表皮和内里被地虱蛀蚀得百孔千疮。要想培植出供人裹腹的红薯,必须开垦新地。冬日的雨雪天气无法进林作业,父母就到早已割晒烧好的茅山开垦新地,以作来年栽插红薯之用。石磨般的芭茅根盘,盘根错节的树根,石头,蚁穴蜂窝,锄头磕碰什么就要解决什么。父亲撬一块顽石,太阳穴和手背青筋条条突起。母亲挖一通树根,脸颊通红,手掌也红,泥浆溅到裤腿又流到地上。收工了,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一个脚印一窝泥水。泥水在我眼里是父母恣意横行的汗水,歪斜的脚印是土地侧起耳朵在与父母窃窃私语。新地作了红薯的温床,风霜雨雪是它吮吸的乳汁,鸟语与花香为它日夜弹奏催眠神曲。嫩嫩的茎,沾上泥就生根,新叶、藤条蔓延,团团墨绿很快盖满整块地。红薯由根系长成卵状,直到拳头大,碗口大。一阵秋风扫过,随着父母吱嘎作响的扁担,沉沉地回了家。接下来,连续数日抢好天气打薯粉。蕴藉着天地灵气和日月精华的薯粉,终于成了母亲做包坨的宝贝。
母亲做的包坨内馅要求鲜美,外皮讲究浑圆白亮。馅料各自比例多少,颗粒多大,母亲绝不含糊。那时包坨里的馅料品类较现在少。细数一下大概少了香菇、虾米、胡萝卜、姜米以及耗油、香油等,如今这几样食材在当时偏远的乡村,竟像人参鲍鱼一样难以寻觅。肥肉,瘦肉、油豆腐子、花生米、笋干必不可少。母亲如做女红般耐心不厌其烦。切碎后的馅料装入容器,如在神龛前摆放供品一样小心翼翼。蒸芋头、揉粉等工序统筹安排,炒馅要炒到恰恰好,粉团要揉到不粘手。父亲在一旁端着书卷津津有味地翻动,只等母亲一声召唤,他便捋袖帮忙。
浑圆的包坨在锣罐里翻腾,满室清香漫漶。味蕾在汹涌,嘴角似有一泓清泉不由自主地流淌。撩人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包坨随着甜甜的肉粒扒拉进肚腹才算终结。一碗最多盛两个的包坨,年幼的弟弟一口气吃掉四五个。我那长期被萝卜青菜填充惯了的胃肠道,猛然被油星浸染,第二天稍稍哈气,喉咙满是适意的味道,如同茶杯里不断涌现亢奋的雪沫与乳花,几日消散不了。
这些年母亲包的包坨,个头比原来小,更加看重营养搭配。可是,我还是怀念贫朴年少时,与父母一起做包坨、吃包坨的那份温馨。
编辑:但堂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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