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娘

■喻雪金

阿云娘很喜欢做鞋垫，她经常戴着老花镜端坐在门口，手中的银针如丝，在布面上穿梭往复，眼神中透露出岁月沉淀的宁静与温柔。一个古朴的笸箩，静静地躺在身边的凳子上，里面装着顶针、小剪子和色彩斑斓的线团。

阿云娘的鞋垫做得好，是村人皆知的。她没读多少书，绣鞋垫既无传承也无名家指点，画样坯、绣花都是自己慢慢摸索出来的。更难得的是，她一直坚持用袼褙做鞋垫。打袼褙本身就是一门艺术性很强的老手艺，需要非常细心和耐心。在摸索学习的过程中，阿云娘付出了怎样的努力我没见过，能见到的是那只古色古香的小木箱里，整齐叠放着的一箱鞋垫。鞋垫上绣的，有喜鹤登梅、龙凤呈祥、牡丹花开等吉祥图案，也有出入平安、幸福美满等汉字组合。每一双都针脚细密，做工精美，让人叹为观止。这样的鞋垫不仅耐穿美观，还有一定的收藏价值，拿去卖应能卖个好价钱，但阿云娘却一双也没有卖过。因为这些鞋垫的每一针里，都缝着阿云娘对孩子们深深的挂念和期盼，是阿云娘无言的爱。她希望，无论孩子们走到哪里，都能脚踏实地，心中有爱，步履不停。

那年夏天，我在防汛时摔了一跤，虽然只是一些擦伤，阿云娘却心疼不已。她坚持认为，我摔倒是因为我的鞋垫不好，便硬塞给我两双她做的鞋垫，很慈爱地对我说：“别舍不得用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阿娘还能做，穿烂了还有。”

我往阿云娘家跑得勤，最初时是为了工作，因为她的孩子们都在外务工，她和昌叔老两口是留守老人。慢慢地，她的家让我有着归属感，就像是回到娘家，心灵能得到放松和慰藉。

阿云娘做的菊花茶也是极好喝的。秋末冬初，河岸沟坡、墙沿门口的菊花都开到了极致。阿云娘将采来的菊花洗净晒至半干，去蒂后跟炒熟的芝麻、黄豆、盐拌在一起，再装到坛里压紧，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喝了。这样的茶，喝起来格外的香醇厚实，每一口都是她对生活的品位与珍视。寒冷的天气里，几个人围坐在阿云娘家的火炉边，喝着菊花茶，闲聊嬉笑着，暖意在全身流淌，仿佛世间所有的幸福都凝聚在这方寸之间。

阿云娘的病，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去年入秋后，阿云娘忽然腹泻不止，去医院检查，竟是肝癌晚期。省城大医院的专家表示回天乏术了，我心里满是无力和哀痛。夜深人静时，我总是难以入眠，脑海浮现出阿云娘健康时的容貌，她做的鞋垫，她泡的菊花茶，她端着刚出笼的米粑催促我趁热吃时的情景……

病中的阿云娘却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淡然，她坚持回县医院做保守治疗，然后又坚决放弃治疗回家。在她的眼中，生死如同四季更迭，春种，秋收，冬藏，泰然自若。她的这份淡然，更刺痛了我们的心，我躲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潸然泪下。

阿云娘走的那天格外冷，我的目光定格在那张再无温度的脸上，几乎站立不稳，只愿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梦醒时阿云娘又会坐在门口做鞋垫。当我的视线终于转到昌叔身上时，只见这个饱受风霜的老人正被一层浓浓的哀伤笼罩，他的眼神空洞而迷离。我想安慰他，却只能半跪在他面前哽咽着喊了一句“叔！”

阿云娘离开已整整一年了，昌叔也到郧西和儿子一起生活。再经过他们家时，看到的只有一把斑驳的锁。而我与老人一起度过的温暖时光，都被锁在房屋里面。曾经平凡而温馨的画面，如今只能在心底默默回放，成为我无尽的怀念。我能做的，便是用满腔的热情和不懈的努力，让这片充满深情厚谊的土地更加繁荣，让我的父老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