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琦
怀着些许恐惧,又充满着庄严和敬畏,我开始了这篇读书随笔的写作,试图去讲述那些我无法避开的故事,和囚于内心的反思。
梁鸿著《出梁庄记》,记录从农村进入城市打工者的生活:他们做什么工作,住在哪里,有着怎样的喜怒哀乐。在这些生活图景的背后,是一个时代的话题——乡村与城市、传统与现代,以及冲突中的交融、交融中的冲突。
乡村与城市
传统中国是一种农耕文明,其影响源远流长,使得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呈现丰满的乡土性。农民是中国人口的重要组成部分,自古以来,他们生活在一个个村庄里。村庄犹如生命体,对外相对隔离,对内却亲密交融,保持着一种互信的社交关系。在这样的“土壤”之上,生长着中国特有的社会形态:乡人重视传统,虔诚且自发地遵守各项习俗。
传统赋予家庭更强的链接,父母、子女、兄弟,以及三姑六婆,对乡人来说,是无比重要的社会关系。费孝通先生将这些关系总结为“差序格局”。处于这种“格局”中的人们,注重情感寄托,因而注重传统,因为传统本身就是人们因着情感寄托这一需求而创造出来的。比如葬礼,寄托了人们对逝去之人的哀思。
然而,随着城市化的推进,人与人之间日益形成新的社交方式,彼此保持适当的距离。乡村小而亲密的团体结构在城市现代社会结构的冲刷下,日渐消亡,心中的情感和寄托也逐渐淡化。久住城中的那些来自农村的打工者,模糊了乡村的记忆,乡情变得缥缈,他们中的一些人,开始不再返乡,而追求在城市中不断“前进”。但在以乡土社会为根基的中国,即使是城中人,依然处于某种“差序格局”中。只是,这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同心圆,半径在逐渐变小,情感在逐渐淡化,理性成为现代社会的社交前提。
追求与缺失
进城务工者成为这种冲突之下受影响最大的群体。他们出生在传统的乡村社会,来到城市,在“现代”的冲击下,心中产生一种不断滋生的追求和一种难以弥补的缺失。
这份追求起源于现代社会对乡村社会的“诱惑”。不论他们是自己走出了梁庄,还是跟随亲戚外出打工,动力都源于对富足生活的向往。然而,进城之后,缺失感随之而来,逐渐占据他们的内心,因为他们缺乏“城市身份”。比如书中描述的三轮车夫,“每座城市有每座城市的通行标准,城市道路资源是有限的,电动三轮车、自行车、摩托车占用了道路资源,就限制了群众的交通出行”,然而为什么他们拉三轮谋生就是在占用道路资源?什么人才能享用这道路资源?……这些问题让他们迷茫,却找不到答案。他们被卡在城市的“缝隙”中动弹不得,弱化心中信念,追求和缺失都逐渐地失去意义。也许最后只会剩下两个寄托:一是孩子,他们仍是作为务工者的父母去拼尽全力的动力;二是故乡,即使他们不再回去,故乡更多是一种符号。这种寄托,强大又弱小。
抛弃与回避
对进城务工者的刻板印象,存在于一些“悬浮剧”中:或纯然的朴实可爱,或全部的粗鄙不堪。但《出梁庄记》的真实记录,充分展现出人性的复杂。书中写道,“人们抱着面对‘奇观’的态度去观看,既泪流满面,感慨万分,又事不关己,冷漠无情,‘只有轰动,而没有真正的事件’”。
异化和偏见,时有浮现。“一个农民工在公交车上,看到一个妈妈带着小孩,就主动给让位,小孩要过去坐,妈妈阻拦小孩,说太脏。那个农民工用袖子把座位擦擦,那位妈妈还是不让孩子坐,给小孩说,太臭。”
抛弃过去,回避农民工的身份,成为一些进城务工者中“成功人士”的迫切愿望。《出梁庄记》写到了一位“百万富翁”李秀中。当他获得事业上的成功之后,便或无意或有意地表现出对过去“农民”身份的抛弃与回避,想要远离乡村的社交关系,不再遵循乡村的处世哲学。但是,过去的一切依然无时无刻不作用于他,让他在摇摆中倍感纠缠。
“想逃走”
作为进城务工者命运的记录者,梁鸿在《出梁庄记》的写作过程中时常感到“羞愧”。在书中,她不止一次写到“想逃走”,作为一个适应了城市生活的人,务工者们的生活状态令她感到痛苦、难堪,而每当她终于回到了城市,她又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种轻松和适意。正是这个反差,让她感到了无比的羞愧,甚至是羞耻。她深知自己也是现代社会的一分子,同你我一样,她不得不承认我们很难愿意去体验和容纳务工者的生活。在回梁庄前的最后一章,梁鸿写道她有点不愿意去完成这一章,“相同的风景,相同的命运”,一切都千篇一律,而这又确实不是她的生活,“可以安然无恙地逃跑,而不承受任何道义的谴责”。在离开最后一个城市后,她如释重负,却又因此而再次感到羞耻——这是一个存在于现代社会几乎所有人内心的羞耻,可几乎所有人理所当然地忽视了它。在她终于完成了整本书的写作后,她最后写道:“用哀痛的语言来传达忧伤,那共同风景中每一段生活所蕴藏的点滴忧伤。哀痛和忧伤不是为了倾诉和哭泣,而是为了对抗遗忘。”
她还写下:“我终将离梁庄而去。”
看不见,道不清
《出梁庄记》这本书,我花了一个多月才读完。在最初的一周,我就读完了约一半的内容,可是快到最后,我甚至可能一周也不敢翻哪怕一页。我在阅读时也始终感到同样的羞耻——因为他们生活的不易,因为我的幸运。似乎有种罪恶感压着我,我不得不承认,我曾经漠然地忽略这一切。
但是,因为这本书,我开始了漫长的思考与反思,我想着生活中的一切人和事,想着他们的生活,和《出梁庄记》写下的一切。不知不觉间,我把写这篇随笔当作了抒发愧疚和思考的平台,努力去想我能做什么,我能写什么,怎样我才对得起这份幸运和这份反思?可当我试图在文字中寄托太多东西时,我又开始变得有些恐惧。一切的回想与记述都让我有些敬而远之,不忍提起笔:无论如何,我想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这本书令我想到了我的父亲。父亲来自山西五台山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现在那个村子已经没人住了。他比书中描述的那些务工者幸运,他读完大专来到上海,有份不错的工作。他把奶奶接来上海住……后来又有了我。我时常看见父亲很疲惫,但无论何时,他对我总是很耐心。
我一直都知道,在父亲工作前爷爷就去世了,作为家里的长子,他担负起了养家的重任。但那些不易,除了初闻时的感动与忧伤,之后就被我搁置在了时间的长廊里,任其积灰。但此时回想起来,我再次感受到了初闻时的感受,甚至更强烈许多。我开始理解父亲有时的暴躁或消沉,其背后是怎样的辛苦和疲惫。这样的发现,让我自责和悲伤。
现代社会为何不能容纳乡村社会?传统是可以被保留的,最终的现代社会可以成为一个同时能包容乡村的社会。乡村逐渐在“消失”,人们将进入城市,如果城市能让农民有尊严地生活,依然感受到与过去和传统的链接,感受到依然“活着”的乡村文化,那么,《出梁庄记》呈现的割裂就不会是永恒和绝望的。
时代在前进,但人可以回头。任何人都能够记住过去,人们是能共情的。幸运的我们,应当怀有一份哀痛和忧伤,应当用哀痛的语言来表达忧伤。这是为了铭记历史和传统,是为了不忘记,是为了对得起我们写下的:我终将离梁庄而去。
(转载自解放日报)
编辑:但堂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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