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伞

梅赞（武汉）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文学青年们，又有谁没读过戴望舒这首唯美的诗篇《雨巷》呢？又有谁不“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呢？

在没读过这首诗之前，我就喜欢上了油纸伞。雨天里，有一把油纸伞，既能避雨，更是一种时髦。上世纪七十年代，那可是一个油纸伞风靡的年代。油画《毛主席去安源》中，一袭长布衫的青年毛泽东，右手挟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意气风发地走在去安源的道上，让红油纸伞成了最明确的隐喻和谁人都懂的意象。

那时，我住在鄂南的崇阳大市。遇到雨天，母亲总会递给我一把破旧的，斑驳的红油纸伞。而我总是高兴地接过油纸伞，把伞挟在右腋窝里，一溜烟地跑出家门，和小伙伴们一起走在上学的路上。期间，我们喜欢将手中的油纸伞旋转，旋转时，必须双手握住伞柄，否则，一只手是撑不住的，伞会飞出手掌而摔坏。双手握着油纸伞旋转，越转越快，油纸伞就像一个舞者，飞旋在我们的手上，而伞沿上的雨水，在旋转中，成了一绺银练，白白的闪着光芒。一路欢笑着，直到学校。

我们那时的油纸伞，有的是在小镇上的杂货店里买的，如我撑的红油纸伞，黄飞撑的蓝油纸伞，天丽、小红的花油纸伞；而多是乡间的手艺人自制的，像新初撑的黄油纸伞。

传统油纸伞的制作过程繁复，全依赖手工完成。民间说，制伞工序七十二道半，搬进搬出不消算。

大市新堰月山脚下曾有一位篾匠，是远近闻名的做油纸伞的好手。说他号（选）竹，近乎于神。在茫茫竹海，选中一根6年以上的，茎直节少的老楠竹后，他会焚香净手，顶礼膜拜，再用竹锯锯下，而且，当年的竹是不能做伞的，得存放一年，否则，易变形；然后，锯竹，裁竹，破竹，削竹，制坯，做骨架，骨架有24根之多，并进行水浸、日晒等技术处理，丝毫马虎不得；再钻孔，拼架，穿线、串联伞柄伞头制成骨架，骨架就是无伞面的伞，可收可放；这之后，是上伞面，把裁好的纸粘上骨架，修边定型。纸是用的小皮纸，一种用桑皮、山桠皮等韧皮纤维为原料做成的纸，结实，韧性足，抗外力。

这和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的描述一致：凡糊雨伞与油扇，皆用小皮纸。伞面可净面，也可绘上花卉、虫鱼鸟兽；最后是给小皮纸上桐油，用刷子将熟桐油均匀地刷在伞纸上。整把油纸伞，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没有一个金属部件，榫卯之间，合得严丝合缝，真正体现了中国匠人的匠心独运。油纸伞，除了遮阳挡雨外，还在婚嫁迎娶上也有妙用。新娘下轿，喜娘会用红油纸伞遮住新娘的脸以作辟邪。

后来，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追求更轻巧，更便捷的物品，尼龙伞、折叠伞开始充斥市面，并受到消费者的青睐，油纸伞便日渐式微。加上乡村做油纸伞的篾匠也渐渐凋零，油纸伞就一度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但在我的心中，却一直有着油纸伞情结，只是一时再难找到油纸伞了。

再后来，只有一些古镇，为配合旅游，才能见着油纸伞。但这时的油纸伞已完全抽去了实用的功能，而嬗变为一种纯粹的艺术装饰品。纤细的伞柄，轻巧的伞骨，繁花似锦的伞面，争奇斗艳，很能代表中国传统的审美情趣。

而今，好像油纸伞在各地又有了复活的迹象。连赤壁羊楼洞的明清古街上也有了几家油纸伞店。其中一家店主竟是油纸伞的第三、四代非遗传承人。作为土生土长的羊楼洞人，店老板从小就喜欢油纸伞，在乡间的耳濡目染中，学会了做油纸伞的技艺，后远赴深圳，经营着一家油纸伞厂。2019年8月，回到羊楼洞，在明清街上开了一家10多平方米的油纸伞店。不大的空间，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油纸伞，就像一个花团锦簇的油纸伞的世界。店老板说，其在羊楼洞不远处还开有一个油纸伞加工厂，夫妻俩心无旁骛地把油纸伞的事业发扬光大。

说话间，石板街上走来一队女子，高挑的身材，撑着花花绿绿的，高高低低的油纸伞，踱着猫步，一步三摇，原来，一场盛大的旗袍秀正在上演呢。店老板说，在这条古街上，这样的表演已成为日常，既吸引着四方游客，又对油纸伞的宣传和销售大有裨益。

我突然想起，20年前曾参观过的崇阳沙坪扇厂不知还在不在呢？如在，不知还生不生产油纸伞？如果不生产了，那真是有些可惜。

呵！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